清冷的圆月无声息向西边移动。司马遹静静坐在许昌城一个仿洛阳金墉城的园中,看圆月从东边一直挂到西边,一句话也没说。实际上从废太子妃王惠风被王衍接回洛阳后,就一直一句话也没有说。那天,王衍坐着豪华马车来到许昌城接废太子妃,司马遹问为什么,王衍说本指望跟着你能做人上人,没想反连累我女儿,连累我,傻子才不上表与你离婚呢!王惠风哀求说,女儿一走,废太子恐怕就撑不住了,我是他的女人,要永远陪着他。王衍说,女儿,皇上已同意你们离婚,他撑不撑得住,不关你的事。生拉硬扯将废太子妃推进马车。
从此,司马遹不再说话,每天总是吃过饭后晒太阳,看月亮,数星星。
守园人吓坏了,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小黄门孙虑来了。
守园人感觉遇到了真正的救星。
孙虑说:“本公公就是专门来服侍废太子的,从今天起,废太子的起居就交给本公公来料理吧。”
守园人千恩万谢。
望西挂的圆月,司马遹呆呆地失神,自己也不知想些什么了。
孙虑小心地来到他身边,跪下,轻轻唤一声:“殿下!”
司马遹不动,没有感觉。
孙虑再唤一声:“殿下!”
司马遹低下头来看孙虑,依然没说什么。
孙虑跪着前行一步:“殿下受委屈了,奴家该死,不能替殿下分忧。”
“是孙虑吗?”司马遹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
“是奴家孙虑,我的殿下!”孙虑满眼充满泪光。
“我不是殿下了。”
“在奴家心中,殿下永远是殿下。”
司马遹扶起孙虑:“你还走吗?”
“奴家会陪殿下,一直到殿下走出这许昌城。”
“不可能了,不可能了。”司马遹十分沮丧,泪水散发出晶亮的光。
“有可能的,我的殿下!奴家在来许昌的途中,到处都在传,要迎殿下回洛阳复太子位。”
司马遹摇摇头,似乎在笑:“那又能怎样,还不是一样坐在凄冷的许昌城看月亮、数星星?”
“奴才相信,殿下会出去。”
“因为你是我的小黄门,我最欢喜的贴身啊!”
“奴家想问殿下,如果殿下出去复了太子位,第一想做的是什么事情?”
“还没出去呢,怎么就想起了要问这个?”
“奴家只是好奇,随便问问,因为奴家以为,殿下这委屈也受得太大了。”
“是啊,我这委屈也太大了。出去以后,是有好多事情要做呢!”
“比如呢?”孙虑紧张地问。
“比如我首先要把我的太子妃接到宫里来,我对不住她。”
孙虑舒了一口气:“还有吗?”
“还有嘛?”司马遹想了想,“还有就是我要知道那个告诉我藏匿之处的人,如果找到这个人,一定要让他不得好死。”
孙虑吓得脸色煞白,月光之下看不出来,但听出讲话的声音在发抖:“奴家理解殿下。不早了,奴家伺候殿下歇息吧!”
司马遹没有注意到孙虑声音的变化,随孙虑进了屋。
月光下,物影婆娑。
这一夜,司马遹睡得很踏实,孙虑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第二天,孙虑为司马遹准备了一顿丰盛午餐。
司马遹坐定,孙虑说:“殿下,好久没这样伺候您了,奴家想看着殿下吃得酒足饭饱才心安。”
司马遹心里也高兴,摆开架势,来了个风卷残云。
孙虑递上丝巾,司马遹接过,打了几个饱嗝,将嘴巴抹干净,然后两脚一伸,两手一举,大声地学说了皇上一句:“舒服!”吧嗒吧嗒了几下,沉沉睡去。
不一会,嘴角、鼻孔沁出了殷红的鲜血。
孙虑用丝巾将司马遹的鲜血揩净,将四处收拾干净,说:“殿下,别怪奴家,奴家从心底不愿这样,但奴家要活命啊!奴家只有再一次对不起殿下了。”说完,出来,前后左右看了看,没有异常,便悄悄坐上马车,向洛阳方向飞驰。
去洛阳的路上,孙虑看见了迎面而来的潘岳和石崇,怕他们发现,孙虑放下车帘,趴在车底,擦肩而过。过去后,孙虑想,万幸没看见,一定是与废太子有关。
许昌城里,司马遹醒了,觉得十分口渴,站起来,随便找了一罐水直喝得肚子咕嘟咕嘟响,又觉得小腹沉沉下坠,想放屁,出门向厕所走去,知天快黑了,风吹得挺凉,小腹越来越疼痛,下面越来越封不住,快步走进厕所,蹲下,“哗”地一下,下来的全是血。他蹲不住,呼一声“来人”,谁也没听到。他努力想站起来,却歪在厕所的墙上,他随手抓住身边的一根小棒,又想撑起来走出去,终于撑起来了,鲜血就从口鼻里喷出,沥在手中的小棒上。他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努力呼一声“救我”,倒了下来。
从洛阳赶来的潘岳、石崇奉旨接废太子回宫,他们没能宣出圣旨,因为在厕所里的废太子,早已气绝身亡。
看守都说,不会有错,定是孙虑公公害死了废太子殿下。
潘岳说:“怎么可能?”
夤夜,孙虑还在奔赴洛阳的路上。他猜想太子殿下一定是死了,石崇他们见了不知会做何反应。他们来得太快了,不用查就知道了这一定是我孙虑做的。他现在觉得这事做得太草率,感觉到一种从心灵深处涌出的恐惧。怎么办?他想,洛阳是呆不下去了,因为不出两天,皇家就会找上门来。对,还是把这事尽快报告给孙秀,主意是他出的,办法也该他想。想到这儿,他不断地催驭手快马加鞭。
驭手说:“公公,前面就是旅人桥。”
到旅人桥就是到洛阳,孙虑舒一口气,闭上眼睛,任由驭手驾车驱驰。
驭手说:“公公,坐稳,要过旅人桥了。”
孙虑睁开眼往外看,天已亮,不见一个行人。
孙虑问:“此时城门开了吗?”
驭手说:“应该开了,天下太平,城门开得早。有一次,我还见城门没关。”
“吾皇万岁!”孙虑轻轻地唤了一声,车轮碾上旅人桥,发出隆隆回响。
驭手说:“咦,奇怪,以前不是这种声音啊!”想停车看个究竟。
孙虑说:“算了,继续走吧!”
驭手继续前行。
突然,车轮“咯噔”一下,陷了下去,马儿拉不动,勒紧了缰绳,发出激昂的嘶鸣。马车倾斜了,孙虑歪在了座位一边:“这是怎么啦?”
驭手没来得及回答,整个车子哗啦啦地掉进了护城河中,马儿挣脱了缰绳,疯狂地奔驰而去,不知所踪。。
旅人桥坍了,大块石砖砸向护城河,一会儿,马车消失在水中,什么也不见。
皇宫式乾殿里,司马衷在御座上瞪大眼睛,一点睡意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