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凛冬,北山尽染,千里孤坟笑剑冢,国难不抵故人仇,细江且流,细江且流。
南陈七年,腊月寒雪。
中州北境,地之崖。
江玉寒坐在这座相传万年前仙人一剑划裂的巨口边,沉默无言。
其身后注视着他的一万兽军,内心极其忐忑。
要知道,一向阴晴不定的智者江玉寒,其不说话时要比说话时更加可怕,更加让人感到畏惧。
所以,即便是近些年骁勇善战的兽族战士,在他面前也不敢多说一句。
江玉寒就这般沉默坐着,渐渐闭上了双眼,感受着周遭的一切。
地面雪里的那些足迹,岩石上的那些爪痕,甚至仅留存半分的血腥味儿……
渐渐地,闭着眼所带来的黑色空间,浮现出一幅画面:
两百名兽人以及五十头天狼之间的生死决斗的画面。
勇猛的兽人拿着长斧不遗余力地向着天狼砍去,其力道之大,纵使是体型巨大如牛的天狼,身上也多出了数道血口。
看似占据上风的兽人许是因为被战意所洗礼,故而大吼狂叫。
面对兽人的攻势,狼族起先确实处在劣势,但天狼王后的一声吼叫,使得所有天狼的动作变得井然有序,其眼神也变得尖锐无比。他们朝着兽人飞扑而去,即便长斧砍身,也还是将巨口咬在了兽人的咽喉之上。
仅一瞬间,被咬的兽人便一命呜呼,而天狼则是带着伤势再次奋力扑咬其他兽人。
周而复始,存活下来兽人的总数逐渐被天狼拉近。
兽人中,有一名身材较其余兽人更加魁梧的战士,手持巨斧,在天狼飞扑而来时,一斧子便将天狼劈下,力道沉重,即便天狼想要咬碎他的喉咙,却终因实力悬殊,被这一重击砸向地面。
这名兽人刀斧力道极大,一击之下凶猛的天狼受伤极其严重,年迈一些的天狼更是当场气绝身亡,然而,这兽人虽勇,但在多次巨力斩击之下,气力也较初始小了很多。
但存活下来的天狼也变少了很多。
如此厮杀之下,最终站在那里的,也仅仅只剩下那名兽人和起初发号施令的天狼王后。
随后二者相互撕咬拉扯,缠打在一起。相较其他兽人和天狼,他们的攻击更加凶猛,巨斧劈下,巨拳砸下,都携带着一阵阵飓风,似是要把一切席卷。而尖齿之下,尖爪之下,也伴随着一道道血痕,似是要将一切撕裂。
半个时辰,他们已经交战了数十个回合。
一边已然战得即将力竭,而另一边则伤得血流不止。
其实,到了此刻,他们角逐的并非是什么战术技巧。
仅仅是谁先力竭,亦或者谁先血尽。
当然,任谁也能想明白。
力竭,可以恢复。
但血要是流尽了,便会迎来真正的死亡。
终于……
天狼王后倒下了。
……
“咦?”
用北山剑阁独有的北剑三决之一的剑灵诀推演许久的江玉寒再次睁开了眼睛,对方才推演的结果表示疑惑,而后,再次凝神发动剑灵诀。可是,腊月天的寒风还是吹入了他的脊背。
忽的,一阵咳嗽,伴着嘴角的鲜血,江玉寒在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局之下,停止了推演。
江玉寒身后的兽族军士并不明白此刻闭眼坐着的这名智者大人究竟在做什么,只知道在这几个时辰之内,坐在崖边的智者一直闭着眼睛,时不时的发出一声“咦”,但唯独这次,见江玉寒咳出了鲜血,他们的心,才算是冷到了极点,因为他们都知道,在智者江玉寒寒疾咳嗽的时候,他的心情算是最为差的。
不过,江玉寒并不知道现在兽人战士心中的想法。
他只是第一时间望向地之崖边上的那个巨大脚印,然后,便顺着自己的方向回望至眼前的雪包。
眼神冰冷地看着雪包里那个不敢动一丝一毫的兽人战士:
“大将军巴图鲁究竟是如何掉入这深不见底的地之崖的?我,要听实话!”
“奥金,实话实说!”
不等雪包里的兽人说什么,江玉寒身后左路军将领乌迪尔便对着雪包里的奥金说道。
“是……是一道黑影,对,就是那道黑影,将大将军拖下了悬崖。”
雪包里的奥金抬头看着江玉寒,恐惧的说道。
话语间,身上覆盖的白雪终于还是滑落了下来,而他绿油油的身子也布满了大小不一的血口子,唯独庆幸的是,喉部的那排齿痕,并未太深。
也正是因为这点庆幸,他是这二百名突袭天狼族的兽族战士中,唯一活下来的一个。
“黑影?”
江玉寒微微皱眉,本就显得苍老的面容似乎更加幽暗。
然而,他在再一次细细观察完现场地形之后,依旧得不到那道黑影的信息。
那些错落的脚印大小,深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甚至天狼王后比其他天狼稍重的体型,都已了然。
他未曾参与战斗,但出自北山剑阁的他,怎么可能在剑灵诀推演之后还看不清局面。
那么,这名叫做奥金的兽人在说谎?
当然不可能!
如果兽人真有这么聪明,甚至说,如果兽人真的能说出一道“黑影”这种明面上找不到缘由的谎言,那江玉寒还未必能在“智者”这一宝座坐上十七年之久。
既不是江玉寒推演有问题,也并非是奥金在说谎,那究竟是哪里出现了错误?
兽族第一勇士,同时又是三军第一统帅的大将军巴图鲁究竟是怎么坠下地之崖的?
江玉寒本就皱着的眉头,更加紧聚。
也许是看出了江玉寒的“想不通”。
身后的乌迪尔轻声说道:
“要不……再等等?”
这一等,说的是等结果。
“对!再等等,大将军一定能爬上来。”
然而愚蠢的奥金所“抢”来的回答,其等待的,则是大将军巴图鲁的生还。
地之崖,起至北漠孤雁谷,终至西泽万归墓。从云荒的东北直接划至云荒的西南,虽宽度仅有数丈,搭座桥便能通行,成不了羽皇细江那般的南北分界。
但若是哪个喝醉了的酒徒,真的掉了下去,怕是最后也听不到一点儿落到实处的响声。
底?
中州万年的史书,甚至北漠、西泽、东林、南礁的那些个正史野史,都没有哪一本能说出这崖究竟多深。
深不见底,确实如此。
而且,直壁无岩。
兽族人身形巨大,力大无畏。
可就算如此,他们终究没有一对翅膀。
但即便有了翅膀,那也只能应了那句古话:
插翅难飞!
面对奥金的这一回答,江玉寒先是一愣,随即,又有些嘲讽地笑了。
“住口!蠢货!”
乌迪尔看着江玉寒的无故发笑,感觉到不对,赶忙对着奥金骂道。
可一切都有些晚了。
“你觉得,你们的大将军能够爬上来?要不,赌一赌?”江玉寒身体微微前驱,将脸凑到了这名兽族战士身前。
寒意。
无形的寒意在向着奥金逼近。
“智者大人,这奥金……”
“我可以再等等!”
江玉寒打断了乌迪尔的话,平淡却极其不平常地说道。
白雪依旧纷飞,身患寒疾的江玉寒本来不该在寒冬风雪中逗留。
但此刻,他依旧坐在地之崖崖边的一块雪包之上,未曾生火。
也未曾生气。
十七年来,他贵为兽族的智者,是他们的智慧领袖。
但万年间一直以武为尊的兽人,怎会屈尊于他族的智慧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