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怔忡过后,励王忍不住激动得浑身都开始微微发抖起来,他努力地瞪大了自己的眼睛,想要最为仔细,最为认真地看清楚母妃在这一刻自眼眶中外溢而出的婉转柔情。
这样温馨的时刻对于励王来说近乎于奢求,他一度连奢望都不敢轻易奢望一下,自己的母亲会对自己如此温柔。想不到此时此刻,竟是他近三十年的生命里最接近幸福的珍贵时光,往昔岁月里种种的苦闷和遗憾,大约便可在今日尽数弥补了。
然而,等到励王回过神来,认真而紧张地想要捕捉住母妃眸中那份温和目光的时候,却再一次遗憾地发现,母妃的眼睛已然恢复了往日的清明和冷淡,就好像刚才一闪而过的那一切,都只不过是励王自己平白做下的一场美梦,如今梦已经醒了,一切也就该回归原样了。
励王一时间还很有些反应不大过来,那边厢和妃却已然开了口,冷声问道:
“听说本宫得了陛下赏赐的十颗深海珍珠,是托了你这位新贵的福?看来接下来的日子,本宫这里要开始热闹起来了,说起来,还真得好好谢谢你这位五珠亲王啊……”
和妃的言语之间,充满了丝毫不加掩饰的,对励王荣升了五珠亲王的阶品,以及得到圣上的另眼相待和丰厚赏赐等等诸多事情的冷嘲热讽。所有人都以为和妃这一次总算能够母凭子贵一回,自己的儿子窝囊放荡了这么多年,这一次到底还是给她这个母亲争了一口气,无论怎么想,这都是一件十分值得让人兴奋和欣慰的事情。
可是唯有和妃自己内心深处方才明白,在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刻,自己心里头究竟有多么的痛苦、失望和愤怒,甚至于已经达到了对励王充满愤恨的程度。这样没骨气的儿子,当真枉费了自己这数月以来日日不曾断过的,在菩萨面前为他祈祷的香火!
励王听得自己的母妃一开口便是这般言语,心中顿时一凛,立时就把那些遗憾和晃神通通收敛了起来。在前来和煦宫之前,励王早已明白,自己的母妃是不可能会为了自己阶品的提升而高兴的,事实上,当一个风流好色不上道的王爷,本来就是母妃的严格要求,这么多年来,若非是母妃的命令,就凭自己的才能,何至于迟迟无法在王冠上添几颗珠子?
这一回的东境之行,其中固然有他想要解决问题,就不得不暴露一些真本事的缘故,但更多的,其实是励王内心深处被强行压抑多年的渴望。他想要让自己的父亲知道,他不是一个无能的儿子,他也可以成为让父皇脸上有光的皇子,可以成为为父皇分忧的左膀右臂。
只是,在做出这个决定的同时,励王便也深深地明白,当一切木已成舟,大白于天下之后,母妃一定会恨透了自己的。
今日,他就是带着宁可被母妃活活打死,也一定要求得最终原谅的心念,专心致志要过来向母妃请罪的。
“母妃,孩儿……”
“本宫同你说过多少次没人的时候不要叫我母妃!”
和妃猛地一脚踢向励王的胳膊,直接把他踹得跪立不住,跌倒在地上。
和妃的武功虽然没有励王那么高,但若是按照江湖上的标准来衡量,倒也可以算得上是二流水平当中的好手,距离一流高手也不见得就有多大的差别了。这一踢,和妃含着恨带着熊熊怒火,下脚之时的力道自然不可能轻到哪儿去,虽说还不至于用上十成力道,但八成还是免不了的。
励王不敢躲闪,也不敢运功抵抗,被踹翻在地的他只觉得半边胳膊都在这一踢之下变得极其麻痹了起来,几乎失去了所有的知觉,就仿佛那条胳膊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一样。
用力地用另外一条胳膊支撑起身子,励王好不容易才重新直起了身子,耳边却已然传来和妃冷冽无比的质问声:
“唐悟瑾!为娘的这些年同你说过的话,交代过的事情,你通通都忘了吗?!”
这样的质问委实不可谓不严重,励王更是心知肚明,晓得自己母妃的这一声质问,其中所包含的内容远远不止是自己为何总是记不住没人的时候要唤她做母亲而不是母妃这一点小事而已,和妃更想要问个清楚明白的,是自己到底为什么要把苦苦隐藏了这么多年的真才实学都于一夕之间尽数袒露无遗,让和妃这些年的苦心经营全部付诸流水。
“孩儿不敢,母亲这些年的教诲,孩儿尽皆铭记于心,终此一生,不敢或忘。”
“是吗?说得可真好听啊……”
和妃冷笑了一声,不用问也知道她绝对不会就这么信了励王的言语:
“那你倒是告诉我,你头上那五颗珠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励王尽管再来此处之前就已经做好了自认为万分充足的思想准备,但是当他真正出现在和妃的跟前,听着和妃如战鼓擂响一般,一声高过一声,一浪更胜一浪的厉声质问,励王还是免不得心头倍感压力,额角也开始不自觉地微微渗出汗来。
“说!”
“这是……父皇赏赐的,今日上朝,父皇擢升孩儿为……五珠亲王。”
“那么你那位万人之上的父皇,为什么好端端地要擢升你的阶品?”
“因为……孩儿此去东境,大获全胜,载誉凯旋,故而父皇升了孩儿的阶品,以资鼓励。”
励王当然明白自己的母妃不愿意听到什么,但他终究还是只能这么回答。其实母妃早已得到了消息,就算自己欲盖弥彰,也根本不可能真的盖得住什么,反而失了君子之坦荡。
再说了,他这一次之所以找个机会就果断从东宫溜出来,明明无此必要,却还是说什么也要入这和煦宫来拜见母妃,本来不就是为了主动过来请罪的么?自是更加没有理由事到临头打退堂鼓了。
如今,这句最为重要,信息量最大的话语说出口之后,励王心底里却仿佛一下子轻松了许多。不论接下来母妃要如何责罚,至少,自己也算得上是敢作敢当,心中压着的那些东西,也已经说出口了。
“唐悟瑾,你现在想必很是得意吧?按照卫国的规矩,我只是后宫的三品妃,而你却是头戴五珠的亲王,以你现在的身份,入了这后宫,就算是贵妃娘娘和你碰上了,也得她先向你行屈身礼,你再回上半礼,至于我这样的区区三品妃,见了你更是要先行跪拜之国礼,再受你的家礼。哈哈哈……励王殿下,臣妾方才还真是失敬了,请你勿怪啊!”
和妃怒极而笑,一双初见之时还称得上是温柔似水的眼睛,这会儿已然变得通红,眼白处的血丝遍布,纵横交错,看上去着实是无比的狰狞可怕。
这样声色俱厉的反讽之语,其杀伤力毫无疑问要比直截了当的破口大骂更胜不止一筹,这一点体现在励王身上尤其明显,于他而言,绝对是宁可被自己的母妃再多踹上两脚,也不愿意听见母妃这般凄厉苍凉而又嘲讽愤恨的语调。
励王立马便冲着和妃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再度起身抬头之时,额面上已经多了一块不深不浅的红色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