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连自己错在何处都不知道,就说自己错了,你只是存心敷衍于我,在我的面前百般乖顺,转头该怎么办还怎么办,好了伤疤忘了疼对吧?”
“孩儿愚钝,实是不知自己何处惹怒了母亲,还请母亲明示。”
肩膀上紧挨着方才那道刚刚被抚平的褶皱的地方,立时又多了一条新的褶皱。不过相比之下,励王显然更加在意母妃生气的原因所在,至于肩膀上的疼痛,他早已司空见惯,除却方才没留神儿之下呼吸一滞之外,已经不能够再让他产生任何特别强烈的反应了。
“你错在不该骗我!我说过多少次,你可以欺骗天下人,但你是我的亲骨肉,我是你的亲生母亲,你在我的面前,绝对不可以有只言片语的欺瞒!乔清澜明明在场,萧痕宇在密信之中白纸黑字同我交待得不能再清楚了,你居然还想瞒着我,说屈灵之死是你一人所为?!唐悟瑾,你当真以为,我幽居深宫之中,就耳聋目瞎心也盲,什么都不知道吗?”
励王这一次是真的心头一片惨然无光了。原来母妃早就知道了所有的事情,她先前故意那样询问自己,无非就是想要借此机会测试一番,看看自己到底对母妃能不能和盘托出毫无隐瞒,对乔清澜的掩护之心又有多浓烈罢了。想不到,自己居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一头栽进了母妃随手挖的陷坑当中,这一倒下去,只怕便万万再难爬起来了。
“是,孩儿知错……”
“你最严重的错误,还不在于你欺瞒为娘,而是你对乔清澜的态度。”
和妃一双眼睛冷冰冰地瞪着励王,逼迫他不许回避不许躲闪,只能同样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的眼珠子:
“唐悟瑾,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已经爱上了乔清澜?”
“哦?你说的那个,励王身边的侍妾乔娘娘,就是他半年多以前刚刚娶进府里的,那个……嗯……柳府的义女罢?”
仰清殿内,圣上听到了谢子夜对于启程回师的第一夜,暂时宿营在山间破庙之内,励王殿下却遭到了不明刺客的暗杀,险些就受伤甚至丧命的事情的时候,有意无意间也从谢子夜的口中听到了乔娘娘的名称。
谢子夜并不知道乔清澜叫什么名字,圣上就更加不知道了但是他知道励王虽然风流多情,可是真正娶进府里来当妃子的女人却很少,因为按照规矩,以前的他只是一个三珠亲王,府内最多也只能有一个正王妃,两个侧王妃,其余都无法给予正式的名分,而励王似乎也并不讲究一定要妻妾成群,反而只喜欢流连烟花柳巷,府中连侧王妃都只有一个。
一正一侧,都是嫁给励王有些年头的人了,圣上就算平日里放在励王身上的关注度再少,也不可能连自家儿子娶的两个王妃是谁都不记得。
所以,既然这位娘娘不姓吴也不姓向,那么可想而知,应该就是柳府嫁过去的第三位侍妾了。只是谢子夜娶乔清澜地时候非常低调,不曾向父皇申请过给予她一个公开的侧王妃的名号,也很少同其他人谈及此事,所以圣上差点儿都没能记起来。
“微臣并不知道乔娘娘的身份来历,只知道当天夜里,乔娘娘的确是和励王殿下在一处的,殿下素日里,也一直都让微臣等以乔娘娘相称。”
“哼,这个唐悟瑾,让他去剿匪,他都没忘了带个女人去,真是……”
圣上喃喃自语地骂了一句,本来还想吐槽励王跟八百年没见过女人一样,一天都离不开这么个温柔乡,旋即发现立在阶下的不是平日里陪伴着自己的御前总管,而是谢子夜,于是这种有损君威的笑骂之言就说不出口了。
谢子夜听得出来圣上并不是真的在生励王的气,心头倒也没有多大的负担和压力,只自顾自地继续述说道:
“励王殿下堪堪避开那一剑之后,那名杀手看起来似乎还打算再刺出第二剑的,以那人和励王殿下当时的距离以及速度,三剑之内,只怕微臣等人都来不及救驾。幸好其时乔娘娘就在殿下身旁,她立即起身出击,才让那名杀手不得不收剑而退,后又一路追赶,只可惜那名刺客留有后手,最终功亏一篑。”
话音未落,谢子夜忽然再度挺身跪了下去,第二次主动请罪道:
“未能及时发现刺客行踪,累得励王殿下险遭毒手,后又追之不及,遍寻无踪,让刺客逍遥法外,此一事亦是微臣领军不力,护卫不周之过,请陛下降罪。”
圣上猛地一挥手,这一次却并没有直接让他起身,而是有几分疑惑地问道:
“此事如此严重,怎地励王却从未与朕说过?”
“这……微臣不知,许是殿下忘记了吧。”
谢子夜垂着头,对于这个问题明显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
“唉,看来励王对你颇为赏识,并不希望因为刺杀一事,而让你遭受重罚,进而影响到你在军中的前途。所以他才在朕的面前半个字也没有提及此事,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谢卿,励王对你一片好心,你可不要轻易辜负了啊。”
谢子夜身子轻轻一颤,心头一时间不知作何感想。
感激是必须的,只是这段时日以来,谢子夜前前后后,早已不知承了励王大大小小多少的人情就算没有这桩事情,谢子夜也自知自己今生只怕都很难还得起励王的大恩大德了。
更何况跟他特意延期回师,亲自追捕手刃了马二凉的大恩相比起来,眼前这点小事,似乎也只能算作小小恩惠。
除了默然记在心头以外,谢子夜甚至于觉得特别耗费口舌表达感恩之情,都有些做作了。
对于圣上来说,他的想法当然要复杂一些。他并没有觉得励王只是单纯地出于爱才之心,不希望谢子夜为了他自己的一点小事就丢了官运前程,所以才隐瞒不报,反而更愿意相信励王这般做法背后有其深意,譬如说,励王其实是想要卖给谢子夜一个人情,从而与谢子夜交好。
虽然谢子夜只是一个四品武官,但他却是御林军中的参将,这个身份多少还是有那么几分拉拢价值的。当然了,如若换做是太子抑或是晟王,只怕不见得就能看上这么一个小小的四品参将可励王不同,他从前只是一个不受重视的三珠亲王,朝中数得着的重臣只怕都不见得能看上这么一个王爷,所以对他来说,就算是谢子夜,也值得拉拢一二了。
心头自然而然地将励王和另外两个风光最盛的皇子比较了一下,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圣上心里头对励王就无可避免地生出了三分怜惜之情。以前不知道励王的真本事,那也就罢了如今知道了励王的才能并不如何逊色于太子和晟王,却为了防止自己被卷入夺嫡之争当中,成了皇位的牺牲品,而如此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连小小的四品官都要设法攀交情。
同样都是自己的皇子,励王这么多年的日子,委实不大好过啊。
心里头对励王既然已存了如此的爱惜之意,圣上当然不会介意帮他点明一下,好叫谢子夜这样的直肠子能够领悟到励王对他的恩惠,让励王这番苦心没有白费。
左右圣上对御林军很信任,对谢子夜更是信任,知道这么一个耿直的家伙是不可能被这点儿人情世故就给拉拢得背叛自己转投励王麾下的,更何况励王既已说了,他自己不愿夺嫡,对于这句话,圣上至少已信了八分,那就更没有什么需要太担心的了。
“你果然已经爱上了乔清澜!”
和妃第一次气得连手上的力道都失了准头,“啪”地一声脆响,励王的前胸处登时多了一条长长的血痕,这一次就连最外面一层的朝服都被这一鞭子给撕开了一道口子,殷红的鲜血便从衣物被撕破的地方淌出来,前胸很快就出现了一大片的血痕。
好在五珠亲王的朝服是黑色的底料,上面所绣着的纹案也使用的是藏青色的绣线,两种颜色都是深色系,将这块本来应该极为狰狞夸张的血痕掩饰了大半,如果不凑近了去仔细观察的话,也不见得就能够看得出励王身上受了这么严重的皮肉伤。
但是这毕竟是礼部颁发的朝服,而且今日还是励王第一次穿上这一整套的五珠亲王的朝服,如果换做平时,就算和妃再怎么讨厌看到一身朝服的唐悟瑾,但是出于各种各样原因的考虑,见到新做的朝服破损还沾了血,总归是会神情紧张的。只不过今日此刻的和妃,明显早就没有了闲情逸致来管衣服的事情了。
方才,她逼视着他,逐字逐句地质问他是不是已经爱上了乔清澜的时候,尽管内心深处早已有了一定程度上的猜测和确定,但她毕竟仍旧抱着三分希望,或者说侥幸心理,只盼着励王能够给予她一个否定的答复,能够字正腔圆语言清晰地回答她一句“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