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物学上，按生物的行为节律划分，可以将动物大致分成两类：昼行动物和夜行动物。前者的典型代表有牛、马、人等动物，一般白天活动晚上休息；后者的典型代表有猫、蝙蝠、狐狸等动物，一般晚上活动白天休息。

许墨林虽然在生物学上应该被划分为人，但用许妈的话来说许墨林白天飘飘荡晚上熬油亮，怎么看都是不像是个人，天生就应该是属老鼠的。

许墨林对此深以为然。

像他这样生活在下水道里的阴暗鼠鼠在十年前确实要被剥夺人籍，他们在那时还有个额外的名字用来给垃圾分类，叫：“网瘾少年”。不过现在可不兴这些，不然哪怕许爸许妈经常出差不在家，许墨林也一准被抓去戒网瘾。

下午五点二十，睡眼惺忪的许墨林准时推开明月星城二栋二单元1401的大门。他打着哈欠走进电梯，左手提着垃圾右手按下一楼的按键，心里祈祷着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候和他抢电梯，他得赶紧下楼去买晚饭好应付家里的麻烦。

二栋有二十八层只装了两部电梯，日常勉强够用。一旦赶上早晚高峰，住户们看着两部电梯上上下下就是不死活停自己不免一肚子窝火。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这栋有着十年房龄的老房子唯二的电梯上个月还坏了一部，许墨林放暑假回家就看到一楼的电梯井立着维修中的牌子一直立到现在，如果不是许墨林时不时看到这块牌子倒了又立，许墨林几乎要怀疑这块牌子只是块摆设。不少住户对此颇有微词，强硬派的业主已经开始拨打市长热线，举报小区物业违反江城十三层以上的住宅楼必须配备至少两部电梯的规定。

许墨林在心里默数了三十七秒，电梯“叮”的一声到达了一楼。

很好，这个时间大多数补习班的小登们还没放学，带孙子孙女的大爷大妈已经出门，这个时候出门许墨林大概率能以最快的速度下楼。

出电梯许墨林看到旁边电梯口的告示牌正立着，左右张望见附近没人，一脚踹倒告示牌，随后低头玩手机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动作自然的仿佛他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过路人，刚刚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全然不把楼道的监控摄像头放在眼里。

许墨林一个人住，许爸许妈经常出差。如果不是大学暑假不给留校许墨林打算就待在学校算了，反正回家和一个人住宿舍对他来说没区别，没人能管得到他，他连小区业主群都没加。

下楼，丢垃圾，从小区的北门出，一切都如他计划好的那样严丝合缝，没有浪费过多时间。

小区北门的对面就是许墨林的母校，建校历史有四十余年的江城市江楚区第二初级中学。不必说江楚二初每年至少一半的全国百强高中的升学率，就单看许家六年前搬到这里时房价三千一平，六年过去周边房价一万出头他家老破小还能卖到三万就是对江楚二初办学质量最大的肯定。

八月的江城酷暑难耐，这个时太阳还没下山，金英路上的行人却多了起来。骑车接送孩子上学的家长，沿街叫卖的商贩，卖西瓜的老板停好小货车撑起遮阳伞。

按理来说暑假学校周边不应该有这么多家长，得益于最近的政策，允许学校合理利用假期闲置资源，开展面向广大适龄学生的暑期托管班和课外兴趣班，江楚二初作为重点学校自然是第一批试点。所以所以大一升大二的许墨林就不得不和上兴趣班、补习班、辅导班的一众小登们一起抢几个热门摊位。

许墨林观望了一会，很快就在老位置找到打着“摇滚烧烤”招牌的电三轮。黄老板今天依然停在校门口老位置，只要不是遇上严打或者极端天气无论刮风下雨黄老板都会出摊。

简陋的小车上挂着一摊子煤气，车斗用不锈钢改造成出烤炉擦得锃光瓦亮。腌制好的鸡腿穿上铁签架在炉子上，烤得外焦里嫩表皮金黄不柴不腻，撒上孜然调料，一口咬下去满口喷香，吃上一个许墨林就有精力和兄弟们战斗一个晚上。许墨林赶紧过去扫码付款，拿下两个烤鸡腿，这个去晚了真不一定好排的到。

许墨林听面馆的张大婶说黄老板就靠摆摊卖这个至少赚了两套房也不知真假。据说黄老板最开始只卖五块，后来涨到七块，同行卖十块他也不涨价。用黄老板的话来说：“小孩手里本来就没有多少零花钱，你再卖的贵谁吃得起。”

周围的摊贩们说黄老板钱赚够了，也有人说黄老板以前卖病肌肉赚黑心钱现在良心发现了，黄老板也只是笑呵呵的不去反驳。只有许墨林觉得黄老板可能是真心爱摇滚，这个从他的招牌上都能可见一斑，但是现在潮流点的小登都去听嘻哈听电音听kpop去了，谁还在玩你这唱歌又难听，live还经常不在调上的摇滚。

据许墨林观察，小登们最喜欢的是一块两块的烤淀粉肠，其次是四块的烤热狗，再然后才是七块的烤鸡腿。江城人钱多，小孩想吃啥就吃啥，如果不是追求绿色健康许多家长其实是不在乎这几块钱的，许多爹爹婆婆一场麻将输的零头都比这多。

刚从麻将馆散场的爹爹婆婆们找着阴凉地背靠电动车三三两两的聊着家长里短，打发着接孩子放学回家前的悠闲时间，全然没有刚刚在牌桌上咄咄逼人的架势，这算是忙碌江城少有的闲散时刻。

许墨林也不急了，他横穿马路，左拐进学校对面的巷子里，这里临近渌水公园，和他家还隔着一个小区，是附近最大的商业街。学校四周用围栏围起来，靠学校的路边只有流动摊贩，商铺主要集中在金英路的另一侧。他走进商业街中段的川记鸡公煲，找个空位坐下来：“老板，我的煲好了没？”

“稍等，我给你打包在。”

像许墨林这种熟客自然有老板微信，想吃了提前给老板发个消息，到点取就是了，不忙的时候老板还可以帮你免费送。许墨林认识这条街上的每一家老店，眼前这个店主是个新来的他没什么印象。记忆中上初中那会，这里还是一个胖胖的冀南大叔在做黄焖鸡，胖大叔看到许墨林来还会多给许墨林免费加料，那时候许墨林就带着同学天天蹭吃蹭喝胖大叔也不介意，一晃黄焖鸡什么时候没了许墨林都不知道。

“还是老样子，双人份的鸡公煲，筷子在里面，小心烫啊。”

许墨林拎着今天的晚饭，此时路上变得拥挤了些许。五点放学的兴趣班早就走完了，这个时候出来的是五点半放学的补习班小登们。

刚刚家长们还在惬意的轧马路，顿时一个个都翘首以盼，生怕眼睛一眨错过了自家的宝贝，伸长的脖颈活像是农贸市场里横行霸道的大鹅。路上时不时又传来老子训儿子的叫骂声，这才是江城的正常风俗。

许墨林回到小区，电梯显示停在5楼，他身后正好没人，不用等太长时间等电梯上下楼。他时间算的将将好，刚好能抢在老登提着小登的耳朵到之前进电梯，要是晚一点他就不得不和小登一起听老登的耳提面命一直忍到十四楼。

江城人用方言骂人又碎又凶又不顾忌他人，除非有打架看，否则许墨林一般不会选择围观，他的耳朵可无福消受。

许墨林按下十四楼的楼层，这个时候十二楼推着婴儿车的钱婆婆刚刚进单元门。

“等一等！”

许墨林听到钱婆婆大喊，可他就只是犹豫了一瞬还是按下了关门键的按钮：“等下一趟吧，我赶时间。”

这话许墨林可不敢当面说，他从小背地里可是没听挨钱婆婆的碎嘴。从这家的婆媳关系不和媳妇克夫啊，到那家的小孩喜欢小偷小摸长大了一定没出息，一张嘴许墨林就要皱眉头。现在有了小孙子非但没有收敛，一张嘴反而更臭了，只要小孙子哭了她都能怪罪到别人头上。许墨林可不想为她浪费时间。

许墨林赶时间，他赶着时间回家吃饭，赶着六点去网吧打卡上班。如果一切都按照他计划的那样，那今天他的麻烦不会给他找麻烦，他早就喊了的兄弟们会准时上线，不出意外今天又是美好的一天。

许墨林这样美滋滋的计划着，然而就在他掏钥匙准备开门时，门从里面打开，许墨林知道，他麻烦大了。

女人斜倚着门框上，白发如雪，一张俏脸面无表情冷若冰霜。她一言不发直勾勾的盯着许墨林，眼神冷漠一动不动，像是猎手在审视猎物。

她看起来只有二十来岁，个头要比许墨林矮上一个头，用普罗大众的说法，称这个年龄段的女人一句女孩也不算装嫩，可许墨林觉得女人可一点也女孩不起来。明明许墨林才是更高的一方，可他总有一种阴湿鼠鼠在被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俯视的错觉。

凌厉、傲慢、爹味十足。

“不会迟到了吧？”许墨林没来由的紧张，他想拿手机看时间又不敢轻举妄动，本来是死缓还申诉抗辩的空间，看了时间直接变成死刑立即执行。许墨林努力堆笑做出一个竭力讨好的表情，他对女人点头哈腰：“祖宗，您最爱吃的鸡公煲奴才这就给您买回来了。”

许墨林觉得，无论是谁，面对他的幽默攻势都会绷不住，但女人只是眼珠子转了一下，冰冷的视线瞥见许墨林手里还额外拎着俩鸡腿，这才抬着下巴侧身给许墨林让路。女人全程表现的就像是个人机。

“谁是你祖宗，油嘴滑舌。”

女人开口说话了，声音听起来依旧疏离，但起码不像是机器人。许墨林知道他暂时安全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以至于他不得不提心吊胆，做事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以免一个不小心惹这位祖宗生气。女人生起气来是什么样的许墨林没见过，据他脑补，其惊悚程度绝对不弱于他家老祖从坟里爬出来。

许墨林跟在女人的后面，乖巧的像是个小学生。

只是女人动作僵硬脚步踉跄，行为迟缓的活像是一只树懒。

许默想笑忍住没笑出声，感情女人不是生气，女人只是单纯的没睡好反应不来。他不由得暗暗吐槽：“不应该啊。”

就连网瘾如他也能保证一天至少睡够八小时的优良作息，早睡晚起，从上午九点一直睡到下午四点，只有在做噩梦的时候才会存在没睡饱要打哈欠的情况。

已知两人的作息时间差不多，许许墨林出门的时候女人在睡觉，许墨林回来女人才刚起。女人比他多睡了个把小时，不应该是这副要死要活的样样，不过许墨林来不及再多想，两人已经坐到餐桌边。

许墨林看着女人用来分晚饭的勺子将晚饭舀到她自己的盘子里，静静地等待干饭，女人看起来心情不错，给他留的吃的都格外的多

女人如今赖在许墨林家，不光白吃白喝要求怪高还怪挑食，所幸她一天只在许家蹭一顿晚饭，所以许墨林才没狠心把她逐出家门。两人都是夜猫子，都是在外解决了早餐后再回家睡觉的那种、两人共处在一个屋檐下的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睡觉，唯一有交集的时间就是在晚餐的一小会。所以在吃完这顿饭后就意味着许墨林至少有15个小时不用面对这个麻烦。

这样一想，许墨林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

彼时朝南向的客厅被对面高楼反射的夕阳照的透亮，金色的余晖给万事万物都打上了一层柔美的辉光，也给女人打上了一层温柔的滤镜。她拿勺的手指节分明，手指纤细修长，眉眼专注，像是一个姐姐正在给闹着要一人一半的弟弟分草莓蛋糕。

许墨林是零零后，两千年生人，标准的独生子，从小就一直渴望有一个同龄玩伴。这也许是许墨林愿意让女人赖在他家的原因，也只有现在温情时刻许墨林愿意把女人称为女孩。

女孩套了件宽松的小熊印花蓝色睡衣，随意的盘腿坐在椅子上，一头刚起床来不及收拾的长发随意披散，几缕调皮的发丝不经意地黏在她睡出一层浮汗的粉颈间。夕阳中女孩茶褐色的美得像是块琉璃，白皙的皮肤也被渐渐黯淡的光线染上了一层粉晕，暮风扬起她的长发。天边出现了一团火烧云，落在女孩的发丝间成了团珠花，衬得邋遢美人风情万种，许墨林一时间竟有些痴了。

家里人一直说许墨林念旧，许爸许妈在市中心买了房子他也不去住，说这里的老房子住习惯了住的舒服。许爸许妈也就由他，反正对面初中不搬迁这套房子也不急着出手，倒是便宜了许墨林。他突然觉得让女孩继续在他家住下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直到他看到女孩拿起了那个属于他的鸡腿。

“姐，一人一个！”许墨林立马急了，他都特意要老板分开装了，就是放的现在，没想到最后还是要惨遭毒手。

女人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她仿佛不知道羞耻这两个字怎么写，只是伸手指了指墙上的挂钟全当解释。

此时挂钟的分针已经走过数字10，在确认了许墨林看到了时间之后，她淡淡说道：“我吃两个。”

语气似是询问，但许墨林分明在其中读出了死亡威胁，许墨林顿时面露难色。

女人一直遵循着五点四十五到点开饭的准则，仿佛到点了她吃不上饭就会世界末日。世界会不会末日许墨林不知道，反正至少是他的末日。许墨林比了个一捏捏的手势挤眉，试图商量：“我就多等了一会电梯，也没超多长时间，顶多就两分钟，我都买了俩，你至少得给我留一个吧。”

迟到的死缓终是判成死刑，许墨林觉得棺材盖还没盖上他还有抢救的余地，万一女人今天就通情达理起来了呢？如果不是女人挑食许墨林大可天天十二块的鸡腿炒饭大吃特吃，剩下来的钱买新出的皮肤，而不是现在这样鸡公煲吃到吐。他都已经牺牲了钱包了，总不能还要牺牲他的胃吧？

“不行！”

女人把两个鸡腿里一并放进了自己的盘子里，亲手开出了处决的一枪。

看着许墨林眼神中莫名的悲愤，女人仿佛幻听出空气中回荡的“今亡亦死，举大事亦死，等死，死国可乎”的声音，她想了想，伸手从盘子里舀起几块肉装回打包盒算是对许墨林的安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