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远怎么也没有想到,李进前竟然说到做到,而且出手如此之快:就在三人分手的第七天,一大清早,他便听到仲景坡下的西南方向传来了阵阵嘈杂的机器响声,其间又夹杂着多人熙熙攘攘的喧哗和吵闹他昨天带了小王驾车去往邻县预订化肥,准备明年春耕使用,晚上回来得太晚,因不想打扰若凤和禾禾,就临时睡在了仲景坡上的茅屋内。一开始他并没有在意,然而那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都聒噪得耳朵里嗡嗡作响了于是便穿衣起床,站在陋室门前的石台上,手搭凉棚透过满坡稀疏的落光了叶子的老树枯藤朝着西南方向望去,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一看,张天远便惊讶得大张着嘴半天合不拢了。
仲景坡西南一里来远的地方,原是一片百余多亩的空场。这片位于仲景村正西半里远处的空场,民间传说曾是古禾襄的县治所在,又传说北宋的包拯初入仕时,曾在这里做过一任知县。不管传说与正史相符与否,反正仲景村人都知道,这片空场多年来既不长庄稼也不生草木,且土壤含铁量极高,曾经有人拿磁轮沿着地面滚动,一个上午就收集到了半斤多的铁屑铁末又有人于夜间路过,听得一片叮叮哐哐的打铁声音,于是便到处传言闹鬼。正因如此,打张天远记事起,这片土地上就没有人盖房起屋,也没有人种禾植稼,一直荒芜荒凉下来。
现在,张天远看到,在这片荒芜荒凉的空场上,几台挖掘机、拖拉机、起重机,还有切割机、搅拌机、电焊机正在隆隆作响各种机械中间密密麻麻的挤满了身穿工作装、头戴安全帽的民工,有的正从车上往下搬运着水泥石灰砖块,有的正弯腰蹲身火花四溅的切割电焊着钢筋钢板钢管,还有的正手拿图纸铅笔,对着四周的方位指指点点。民工们的身后,又高高的竖起了两根铁杆,中间一条鲜红的横幅上刷着十多个白色宋体大字:
禾襄市“香雪”酒黍种植、黄酒酿造基地建设工地
看到横幅上的大字,张天远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立刻记起七天前他和李进前、赵夏莲在玻璃亭内的酒后约定,心里隐隐有些后悔起来,觉得不该贸然点头应允李进前的挑战想了想,却又觉得李进前尽管看似雄心勃勃志在必得,且有着赵夏莲和“三权分置”政策作坚强后盾,但自己毕竟在村里苦心经营了十多年,占据天时地利人和的优势,前几天瞎子祖爷等人和王安平的先后来访,便是明证,到底鹿死谁手,目前还远不是下结论的时候,因此还是应该铆足劲头好好的和李进前竞夺一番。主意打定,遂慢慢的下了仲景坡,踱回到自家的房院门前,摸出钥匙从外面打开院门暗锁,走进了一楼东间的卧室。
卧室内,若凤和禾禾仍在呼呼熟睡。张天远慈爱的摸了摸酣梦中的儿子的脸蛋,为他重新盖上蹬掉了的毛毯,这才唤醒若凤,向她详细述说了刚才在坡上看到的情景。
若凤一听也着了急,立刻出门站在院内,大声唤着睡在三楼的若桐。待若桐睡眼惺忪哈欠连天的走下楼梯后,三人便坐在一楼中间的客厅内,郑重的商议起了对策。若桐一听完张天远和李进前、赵夏莲酒后约定的述说,就有些发急了,大声说道:
“姐夫,不是我说你,你怎么能这样答复李进前呢?换了我,打死也不会松口的。仲景村的耕地咱们天凤公司经营少说也有十三四年了吧。最初那几年又是提留款,又是特产税,隔三差五还得给村里镇里集资捐款,再刨去种籽、化肥、劳力各项投入,咱使死累活一年到头手里也落不下仨核桃俩枣。最近几年国家政策总算好了起来,种地不要钱了,而且还有补贴,咱总算该直起腰喘口气了。这时候他李进前就想来横插一杠子啦?这不是典型的牛打江山马坐殿吗?噢,你怎么不问问他,前几年他李进前干什么去啦?噢,他李进前是国民党蒋介石啊,刚一打败日本鬼子,他就要来抢夺胜利果实啦?姐夫,什么叫懦弱?你这就叫懦弱!什么叫卖国,你这就叫卖国!”
若凤白了弟弟一眼:“若桐,怎么个说话呢?没大没没规没矩。你姐夫也有你姐夫的考虑:和李进前既是同村又是同学,打小就玩在一处,感情很深的,而且中间又夹着个赵夏莲村里现在都传得沸沸扬扬的,说赵夏莲这次回村兼任支书,首要任务就是为了推行三权分置改革。三权分置是市镇两级领导定下来的政策,咱天凤公司胳膊拗得过人家的大腿吗?即便没有赵夏莲,没有三权分置,现在市场经济商品社会了,那耕地的承包权又不仅仅属于咱一家人,你就是不允约,难道就能阻止得了人家和你的公平竞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