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工作日中午。
已经彻底习惯一个人吃饭的冯晶莹,正要拿出手机点外卖,一团影子落在她桌上。抬头一看,是邬梦。
邬梦直视冯晶莹的眼睛,语气有些激荡。没有寒暄,她直接建议冯晶莹去参加歌凡第一届员工服装设计大赛。
“有这样的比赛?”
“会有的。”
冯晶莹露出苦笑。“会有的”,意味着现在并没有。
“你从哪儿听来的?”
邬梦拍拍自己胸脯:“我自己,从彭助理那里亲耳听到的。通知还没有发。我知道后第一个告诉你。你可以及早准备起来。”邬梦像揉小狗脑袋一样揉揉冯晶莹的头。发丝细软蓬松,很好rua的感觉。
冯晶莹半信半疑。不是怀疑,而是不敢相信有这等好事发生。
邬梦走后,冯晶莹给陈怡发消息:现实朝理想迈进一大步!公司要面向全体员工举行设计大赛!
陈怡秒发一张动图。动图上猎猎招展的旗帜卷出开疆拓土的气势,正合冯晶莹当下的心境。这张动图,在冯晶莹初来深圳时,也收到过。
从此,蔫蔫的冯晶莹有了新信念。她日以继夜地画,像打了鸡血。头天晚上分外满意的作品,到了第二天早晨就沦落为丢垃圾桶的命运。她对自己严苛极了。
邬梦从垃圾桶里捡出那一团团的纸团,展开一看,各具匠心。平心而论,比她部门的平均水平不差的。
冯晶莹团成团丢进垃圾桶,邬梦从垃圾桶里挨个捡出铺平压好。她盯着那些稿子细细体会,想象它们制成成衣的样子。有时候,会落笔对冯晶莹的作品修改一二。冯晶莹偶然看到,顿觉醍醐灌顶。
两个人房谋杜断,以稿交流。
可是,随着截稿日期临近,冯晶莹却变得焦躁起来。信心在流逝,自我怀疑在扩大。
最夸张的事情发生了。投稿截止日过了,冯晶莹并没有投稿。
她惴惴不安,但强作镇定。她没告诉任何人她没有投稿这件事。她给自己洗脑,就当没有获奖。胜过既丢人现眼又没有获奖。
话虽这样说,她在回答买家询问时,却多有恍惚。一个人独处时,也经常发呆。懊悔在滋生,她随时随地都在分裂。一个小人儿说你做得没错儿;另一个小人儿说为什么不勇敢试一试?
冯晶莹开始失眠。
……
投稿截止时间一到,邬梦就从座位上弹起来。她拿了两个又大又红又漂亮的石榴,一溜小跑,跑到彭雯那里。
“雯雯姐,我想知道我朋友投了哪张画稿?”
正忙事情的彭雯温柔宠溺地看邬梦一眼,停下手中工作。邬梦赶紧献上大石榴。
“我确实爱吃石榴。”彭雯微笑。
“我知道。我记着呢。”
彭雯给行政小赵打电话,要她把收到的服装设计稿送过来。不一会儿,一头粉红头发的小赵把并不厚的一叠设计稿交过来。
邬梦急不可耐。自己翻找起来。
四五十张画稿很快看一遍。没有眼熟的。她还以为自己能凭直觉认出冯晶莹的画作呢。从头再翻,这次留意了右下角的部门和署名。
令邬梦难以相信的是,没有!
“你确定这是全部的稿子?”
彭雯直接打电话给小赵。得到肯定答复后,彭雯朝邬梦点点头。
邬梦的失落,肉眼可见。
她垮下脸,再见也没说。没回办公位,而是直奔楼下。
邬梦直接把冯晶莹拽进客服部的大会议室。砰一声把门关上后,质问冯晶莹为什么没交设计稿?
“你怎么知道?”冯晶莹脱口而出。
“我从彭助理那里亲眼看到的。”
“你跟她是什么关系?她为什么对你格外关照?”
“这不是重点。”
“你不回答我的问题,我为什么要回答你的问题?”
“你这是胡搅蛮缠……好吧,我告诉你。我喊彭助理雯雯姐,她喊我梦梦。她长我8岁,她家有很长一段时间就住在我家隔壁。我第一次去酒吧喝酒,第一次去演唱会,第一次脱离父母去旅行,都是跟她一起经历的。虽然我跟她之间没有血缘关系,但她之于我,大概就类似于你堂姐之于你。”
“她把你招进歌凡的?”
“不重要。现在轮到你回答我。为什么不投稿?”
冯晶莹表情变得僵硬、生涩。目光明显在躲闪。她东拉西扯,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最后也没支吾出个所当然来。会议室有人敲门,不等俩人应声,门被大力打开,露出客服部主管愤怒的脸。
只是,主管目光落到邬梦脸上时,愤怒硬生生憋了回去。只提醒冯晶莹工作时间不要处理私事。冯晶莹借机赶紧脚底抹油。
逃过初一,逃不过十五。当天晚上,冯晶莹被邬梦捉住。邬梦露出敞开长谈的架势,摆明了一定要冯晶莹给个说法。
冯晶莹见要么逃但友尽;要么坦白由邬梦判断自己值不值得交往。不需要太权衡,她选择了后者。
冯晶莹讲了她从小被她妈妈说眼高手低的种种经历。她妈妈早已对她盖棺定论。点儿背实力不行,不堪用。言语压迫之下,她学会不奢望幸运突然降临,也不相信自己有能力出人头地,只敢沿着蜗牛般的速度一点点前行。成功来得太快都会让她心慌,稍微幸运一点都会让她心虚。
随着投稿截止日期临近,她思想负担变得越来越重,她每天都过得很内耗。她不相信自己可以一步登天。与其被人嘲笑作品很烂,不如有自知之明地不参加。省得徒增笑柄。
冯晶莹快速地倾吐。
本来说得挺平静,后来眼泪落下来。大滴大滴的眼泪溢出眼眶,顺着脸颊,淌成小河儿。
邬梦不敢相信。她既不敢相信冯晶莹是这样被她妈妈打压长大,也不敢相信冯晶莹竟然接受了这种打压。
看着明显在逃避的冯晶莹,邬梦放弃说教,很坚定地让冯晶莹跟她一起走。
冯晶莹陷入追忆过去的悲痛情绪中。她在陈述中再一次无比怜悯、心疼过去的自己——那个以被爱的名义被伤害的自己。泪水鼻涕横流,漫天卷地的悲伤在胸腔里横冲直撞。
邬梦让她跟她走,她懵懵懂懂跟着出门。
邬梦牵着因泪眼模糊而看不清路的冯晶莹,第一次认真过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