碇仓濑的宠物猫瓜栗（Pachira）失踪了。

……

三月的尾巴，料峭春寒，霜雪仍未消融，不过万物已经开始悄然复苏。星期日午后，风卷残云，阳光温暖明亮，16:42，一位水管工敲响仓濑的房门。水管工穿着黄色制服，他方才在电梯里看见几张寻猫启事，然而不以为意；“哈喽，先生，我的名字叫胡里奥·马丁内斯。”水管工开口说，“能否告诉我一些更加具体的信息？对，很好，我明白，来吧。”

“您请进，拜托啦！”仓濑毕恭毕敬道，他领着水管工穿过逼仄的玄关，经过宽敞的客厅，抵达厨房。水管工拎着一个红色的工具箱，他直挺挺地站在水槽旁，像外科医生般伸出双手触摸检查着水龙头，与此同时，神情显得格外凝重。

“不知道为什么，它近来总是半夜自动打开，会是温控系统出现故障造成的吗？”仓濑猜测。

“实际上，”水管工镇定自若地揉搓着络腮胡，他若有所思后继续说：“温控系统很正常，尽管排水系统有些许老化，但是还不至于引起管道堵塞，天可怜见！”

“什么，我、我不懂，抱歉，真的吗？”仓濑一脸茫然地对水管工说道：“您确定？”他感到难以置信，如果温控系统以及排水系统一切正常，那水龙头为何半夜作妖？总不能是某个变态趁仓濑睡觉时悄悄打开的吧？也可能是瓜栗干的，毕竟瓜栗是只聪明的猫。据他所知，有些猫会开门，所以开水龙头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于上青天的事。

“我得走了。”水管工说，“是啊。”

“多少钱？”仓濑问。

“嗯，小事一桩，不要钱。”水管工说，“我啥也没做，如果收取费用岂不是违反了职业道德，你知道。”

仓濑深鞠躬，道：“谢谢您！”

水管工笑笑。

“走啦，年轻人。”水管工说，“要是出现新的情况，你随时可以联系我。当然啦，除了星期五，因为我要去酒吧。”胡里奥直言不讳，紧接着，他拿起工具箱。

“好的，再见。”

送别水管工，仓濑的头上仿佛多出一朵看不见的乌云，他像一只寒冬里的单身豪猪，孤苦伶仃，失魂落魄，心情犹如过山车似的一落千丈，很苦恼。仓濑特别想念瓜栗的陪伴，那可是母亲留下来的遗产；大概三年之前，仓濑十六岁，他的母亲因为一场可怕的事故辞世，永远离开了。

仓濑不愿提起那件事。他曾去看过心理医生，但是无法维持高昂的医药费，收效甚微，最后干脆放弃，纵使难以从丧母之痛中走出来，然而时间终将会淡化一切悲伤。

瓜栗失踪了。根据最基本的逻辑推理，仓濑认为水龙头肯定不是被猫打开的，但是他不敢说服自己认清事实——莫非是仓濑神经错乱了吗？他呆呆地望着水龙头，希冀它今天晚上不要继续莫名其妙地打开，水淹整个厨房——

更诡异的是不久前，仓濑在厨房里清除积水的时候恍恍惚惚间听见一个少女的声音。他感觉这个公寓闹鬼，然而，房东坚信公寓里没有死过人……真相扑朔迷离……要不是穷，仓濑压根就不会搬到矩阵公寓。

仓濑洗了洗手，他大步流星地离开厨房，穿过客厅和玄关时犹豫片刻，但还是选择出去寻找瓜栗。瓜栗不仅仅是只猫，还是仓濑的家人，他爱那个淘气包。

说实在的，仓濑不明白，瓜栗非常“宅”，它通常不会跑出去厮混的，而且绝育过，对母猫完全不感兴趣。仓濑担心瓜栗是被什么人给掳走了，万一是虐猫狂——他感到很害怕，总之一只猫能跑到哪里去呢？

仓濑走进电梯，他望着电梯门上的几张寻猫启事，上边印着瓜栗的照片：一只成年的异瞳黑猫。不知为何，电梯里的灯突然忽明忽暗、闪闪烁烁，有那么一刻，仓濑惊奇地发现寻猫启事上的瓜栗变成了手绘风。怎么回事？他猛地眨了眨眼，照片就立即恢复如初，电梯里的灯也正常了。

估计是最近精神压力太大出现了幻觉，仓濑暗忖，他拍了拍脑袋，认为自己真是窝囊废。仓濑找过小区保安，楼道监控没有拍到瓜栗的影像，至于它是如何凭空消失的，可能只有瓜栗自己或者神灵才心知肚明。

从公寓大楼里出来时，仓濑缩了缩脖子，冷飕飕的春之风若少女的纤纤玉手，温柔地拂过他白皙的脸庞。仓濑边走边把双手插进温控冲锋衣外套口袋中，他绕着公寓大楼，在小区附近搜寻瓜栗的踪影，时不时呼唤猫的名字。

临近黄昏时分，千禧城笼罩在霓虹和晚霞里，于空中鸟瞰则更加壮观，实属为数不多、别具一格的风景；在穷乡僻壤，肯定无法窥见此等美景——这是只属于城市的浪漫，是高科技所带来的浪漫，尽管缺乏温情，不过却依旧魅力无穷。

“瓜栗，你在哪？”

仓濑冲着密密匝匝的女贞树灌木丛叫喊，他感觉自己就像是在大海捞针。不远处的路灯相继亮起，苍白色的灯光映照着霓虹交相辉映，夜色渐暗。穹顶之上，云淡风轻，月明星稀，天空中时不时掠过几辆反重力悬浮汽车。

兜兜转转地，绕了不知道多少圈后，仓濑愣是连一根猫毛都没有发现，他不禁嗒焉自丧，黯然神伤。

“出来，瓜栗！”仓濑大声说，“求你了。”

他甚是懊恼不已。

“啊，好讨厌，混蛋欸——”

传闻宠物临死前会离家出走，仓濑忧心忡忡，瓜栗来到世上才七年有余，相当于“人类中年”。无论如何，仓濑或多或少也颇为愧疚，毕竟是自己没有看好它。即使仓濑很穷，但是他发誓自己从未亏待过瓜栗，猫粮和猫罐头一应俱全，有时候还会给它买玩具。仓濑不明白瓜栗为何要离家出走，他寻思着，瓜栗该不会是因为绝育的事耿耿于怀吧！

仓濑失魂落魄、沮丧万分，他回到公寓，走进厨房，直勾勾地盯着角落里的猫食碗，睹物思猫。仓濑之所以带瓜栗去做绝育手术是因为房东的命令——房东担心宠物伤人，没有绝育的宠物比绝育的宠物更加危险。仓濑追悔莫及，早知如此，他应该留着瓜栗的蛋蛋的，毕竟瓜栗是只温良的猫。

老实说，仓濑不相信瓜栗离家出走了，它即使赌气通常只是不让仓濑碰自己的身体，用几个猫罐头贿赂就能够达成和解，他屡试不爽，效果立竿见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