拱形的高窗在南墙上一字排开,透进清冷、氤氲的光芒。墙壁下半部分装着梨木墙围,每一道木板的边缘都刻了花、描了金。墙壁上半部分及顶棚则画满了各路男女神仙、国王王后。顶棚上描绘的是查理二世即将乘青云白雾向极乐世界飞升,身旁簇拥着粉面桃腮的胖天使,脚边堆满了高官将领、外域使节送来的银杯锦标。而恺撒大帝、战神马尔斯、大力神赫拉克勒斯及众多有力人士则略显尴尬地站在两旁,怕是突然自惭形秽,意识到在大英国王面前自己是多么渺小。
画面处处华美,而真正抓住阿什福德目光的,却是占满整座北墙的一幅巨型壁画。画面中央两位国王坐在各自的宝座上,宝座两侧或立或跪的有骑士、仕女、朝臣、侍童以及各路男女神仙。左侧画面沐在阳光里,坐在这一侧的国王身材伟岸、英俊潇洒,周身洋溢着青春活力。他身披浅色宽袍,一头金色鬈发,一顶月桂冠扣至眉峰,手握一根权杖。周围侍奉他的无论人神,皆是头盔、胸甲全副武装,手上剑矛齐备,画家仿佛意在说明这位国王只愿与一心尚武者为友。光线在画面右侧逐渐暗淡昏黄,画家仿佛有意描绘一帘夏日暮色。人物头顶、身旁皆有星光闪烁。坐在这一侧的国王皮肤苍白,发色乌浓,身披黑袍,脸上神情难以洞穿。他头戴一只暗绿常青藤叶编成的王冠,左手握一根细长的象牙杖。他左右随从几乎全是神兽:有凤凰、独角兽、蝎尾狮、法翁和萨堤。其间也有一些神秘人物:有一位男士,身着类似僧人穿的袍子,将兜帽拉得很低,罩住了脸;另有一位女士,穿的是深色披风,披风上闪着点点星光,双臂上举,挡住了双眼。画面上两个王座之间,还站着个年轻女人,身穿白色宽袍,头戴金盔。那尚武的国王护卫似的将左手搭在这女人的肩上;而那一身黑的国王则冲这女人伸出右手,女人也将手伸向他,二人指尖微微相触。
“这是安东尼奥·韦里奥的作品,意大利人士。”随从说罢,指指画面左侧的国王,“这是南英格兰国王爱德华三世。”后又指指右边,“这是北英格兰的魔法师国王,约翰·乌斯克格拉斯。”
“真是他啊?”阿什福德一下起了兴致,“我过去自然见过他的雕像,还有 书上印的版画。可我真不记得见过油画里有他。两位国王中间这位女士又是何人?”
“这位是格温夫人,查理二世的一个相好。她在画上扮作不列颠女神。”
“明白了。当今王宫里还给乌斯克格拉斯留有一席之地,供人膜拜,我看真不简单。不过这画给他套了罗马人的袍子,还让他跟个女戏子拉手。他要是知道了不定怎么想呢。”
随从领着阿什福德又从墙上挂满武器的大厅走到一座黑色的大门前。这座门高大威严,顶上还突起一块巨型的大理石门楣。
“我只能陪您到这里了,先生。之后的事情我就不负责了,您就听两位威利斯大夫的吧。国王陛下他就在门背后这间屋里。”说罢,他鞠了一躬,走楼梯下去了。
阿什福德敲了敲门。屋里某个地方传来大键琴的叮咚声,还有人在唱歌。
门开了,一个又高又壮、模样四十岁上下的男人探出头来。这人面似银盆,坑坑洼洼一脸麻子,星星点点一脑门汗,颇像一轮柴郡白干酪——从头到脚活似传说中月亮上那个干酪变的人。他早上刮脸刮得并不仔细,一张白脸上随处可见几根粗黑胡子支棱着——活像干酪还没凝固前掉进一家子苍蝇,淹死了腿儿还翘在外边。他身披一件土褐色的粗织羊毛外套,衬衫、领巾都是最糙的亚麻料,衣裳从里到外就没一件特别干净的。
“什么事?”他问道,手还护着门,像是打算一有风吹草动就把门关死。真看不出他是王宫里的侍从,模样更像疯人院里的护工——他还真就是疯人院的护工。
见他这般无礼,阿什福德眉毛一挑,冷冷报上名姓,说是来拜访国王陛下的。
那护工叹了口气:“其实,先生,我们不是不知道您要来。可您瞧,我是不能放您进去的。约翰、罗伯特(这就是威利斯兄弟俩的名字了)两位大夫还没过来。我们都等了一个半小时了,谁也想不通他们究竟跑哪儿去了。”
“真遗憾,”阿什福德道,“不过,这和我没关系。我又不打算见你说的那两位。我来是为了见国王陛下。我手上有坎特伯雷和约克两位大主教开的介绍信,特批我今日拜见陛下。”说罢,他掏出信来,迎着护工的脸抖了一抖。
“可您得等等,先生,等约翰、罗伯特两位大夫来了才行。他们自有一套医治国王陛下的方案,不准任何人插手。对于国王陛下来说,尤以安静、隔离为妙。对谈最是不宜。先生,您都想象不到,随便说说话,就能给陛下他带来多大的害处。比如您跟他说外边下雨——您大概觉得这话再平常不过——可陛下听见马上就开始琢磨了,您瞧,疯病一犯,他思维就跳跃,由此及彼,直激得他怒不可遏。他可能会联想起多年前某个雨天,仆人送来噩耗:我军吃了败仗,或是闺女丧命、儿子闯祸——吓!这一句话没准儿当场就要了陛下的命!您是打算要他的命吗,先生?”
“不是。”阿什福德道。
“那好了,”护工一副好言相劝的姿态,“您还不明白嘛,先生,我的意思是咱们最好还是等约翰、罗伯特两位大夫来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