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天朗日,正午时分,阳气最重之时。历来处斩死囚都选在此时行刑。正午的阳光下,无论是冤魂还是恶鬼,皆无所遁形烟消云散。
本来处斩死囚应在秋后。春夏乃万物萌新生长之时,上至朝廷下至百姓从来都讲个天人感应顺应天意,故而极少于春夏之时处决犯人。
可曹曲然却是不同,乃是叛国恶逆,罪大恶极,皇帝御笔朱批“决不待时”,故不必等到秋后,斩立绝。
此时,曹曲然跪于刑场之上,看着场外头攒动,若说不害怕那是假的。与他同赴刑场的曹氏一族一百八十六人,今日将全部人头落地。不过,万幸他的幼子曹晴不在其中。
也罢!曹曲然把心一横。幼子逃脱,总算给自己留了丝血脉,不管方铁之到底是谁的人,现在儿子在他手中,自己只能听他摆布。
他抬眼看了看日晷,离行午时三刻尚有些许时间。他又转头看了看坐在监斩棚内的两位监斩官,一个是刑部左侍郎冯万全,一个是刑部右侍郎杜容。
曹曲然心中不由的冷笑,王党齐党各派一人,这场戏着实会更加有趣!
此时,看热闹的百姓越聚越多,且人群中不断传来“卖国贼”的咒骂声。
曹曲然环顾四周,觉得时机已到。
“曹某冤枉!”他忽然跪直身子,高声喊道,“卖国者分明是王致和太后!他二人于雍和五年私通戎狄,出卖陷害凌家军,停粮饷,派奸细,泄露军机。镇国大长公主与凌大将军皆死于他二人之手!只因其权欲熏心,想把持朝堂只手遮天!”
法场内顿时安静下来,不论百姓还是官府中人皆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
曹曲然却不管这些,这套说词早已背得烂熟,连哏儿都没打,口中将这话又反复高喊了一遍。
说完第二遍时,冯万全方才反应过来,当即大急,伸手抽出火签令就要往地上扔。
“大胆的逆贼!怎敢狗急跳墙胡乱攀咬?来呀!行……”
那个“刑”字尚未出口,火签令握在手中将脱未脱,不想却被旁边的杜容“啪”地一把攥住。
“冯大人莫急。”杜容似笑非笑地说,“犯人临刑喊冤,理应禀报圣上才是。怎敢就此瞒下私自处置?再说此时才刚过午时,尚未到行刑的时辰,如何敢不顾皇命提前开斩?“
曹曲然断断续续听得“圣上”二字,不由得心中一蹦,可随即方铁之的提点再次于耳边回荡:
“你莫心存侥幸,以为临刑喊冤便是不能给你翻案,也会延期再审,让你苟活几日。
“你只想想如今为止当今圣上几时越得过太后去?别说你这揭发之言当日未必能上达天听。便是王党不加阻拦,报给了皇上,以你叛国恶逆之罪也必然逃不过一死。不如安安心心保你儿子一命才是正理。”
曹曲然现在倒是真的有些相信方铁之背后的人是那四万凌家军冤魂了。不然他何以既不问王致结党营私,与朝中多少大臣串联不诡把持朝政。也不问王致贪腐受贿卖官鬻爵,这各地方上每年又孝敬他多少银子。甚至不问王致可怀不臣之心,有无篡逆之行。却只是让他临刑前喊出凌家军冤情?
果然,苍天饶过谁!这些人的报应来了!
与此同时,刑场上围观的百姓却是炸开了锅。之前只知曹曲然、陆良川通敌叛国,却不想这其中还有出卖陷害凌家军之案!关键竟还和当朝太后、首辅有关!
其实曹然曲临刑告发,无凭无据,有几分可信也未可知。可偏偏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死前告发这一行为,却是让不少围观百姓当场信了。
冯万全见此不由的大急,若放任曹曲然如此攀咬,必会闯下大祸。于是他心下一横,伸出另一只手一把攥住杜容夺令的手腕,向外就是拽,持令之手向后一夺。两手用劲,一下便挣得开来。
随后“啪”地一声将那火签令掷于地上,高喝一声,“斩!”
刑场内众刽子手们一听,立时端起身边酒碗,一口饮尽,随后“噗”地尽数喷到鬼头刀上,手起刀落,顿时一百三十六颗人头齐刷刷滚落在地,血如泉涌,红光四溅,死尸扑通通相继栽倒于血泊之中。
杜容忍不住狠狠拍了下桌案,心中愤懑之情溢于言表。可惜呀!一块能彻底搬倒王党的大好材料,就这样眼睁睁地没了!
不过当他稳下心来再环视四周时,却发现围观百姓满场哗然,竟忽略了刑场中那一百余人问斩的“壮景”,心中又不由的又是一动……
是夜,王、齐二相府中的外书房皆亮灯到了天明,各自的心腹亲信秉烛而议,一夜未归。
只是还未等他们商量出个子丑寅卯,事态却已经勃然发作起来。
先是曹曲然临刑告发之言便传遍京城,一夜间京城内谣言四起,矛头直指王氏。
紧跟着,栖霞山上的太安郡主得了消息,知道自己的父母竟可能是被王氏一党陷害冤死。于是立时下山进京,早朝时跪于午门之外,要求朝廷彻查当年平城之役,彻查镇国长公主与凌大将军死因。
如此,太安郡主算是和王氏正式宣战,彻底撕破了脸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