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宁离了京韵堂,小九子一溜烟地去了兵部。
十四爷可是说了,只要姑娘的事儿,随时随地向他禀报 。
听说惜宁去了京韵堂,见了石林,十四爷明显不快。
不过等小九子说到达康陪同,他自己也全程在一边伺候着,爷脸色便缓和了些。
“她说以后每五日去一趟京韵堂?”
小九子猛点头:
“是,姑娘还说她以后就是京韵堂写戏的先生,对了还要编什么话本子,请咱们府上的宁格格画画呢,姑娘拿了一叠子画稿,奴才看不懂,不过看那位石大掌柜直点头,想来是真画得不错?”
十四爷也懵了,宁雨兰会画画?他怎么不知道?
他从兜里摸了锭银子扔给小九,挥手道:
“行了,你回去吧,好生伺候着姑娘,有事就来回话。”
小九子乐了,这下好了,他日后常常在爷跟前露脸,还愁没有前程?
正乐滋滋呢,被刘喜冷不丁地后脑勺上抽了一记。
“你小子倒是因祸得福了,我可警告你,警醒着点,把姑娘给伺候照顾好了,别出什么岔子,不然,你一条小命不够抵的!”
小九子点头哈腰地,又巴结着说:
“爷爷,赶明儿我一早,买了京韵堂的奶酪果子给您送来,您尝个鲜。”
他刚得了二两的赏银,想着得巴结好刘喜公公,可好久没上贡了。
二两银子不算啥,那京韵堂的奶酪点心,可是稀罕东西。
他近水楼台先得月,住在楼子里面,一早守着怎么也能买上一盒两盒的。
刘喜又是一巴掌过去,不过这会却是巧劲儿,一点不痛。
“瞧你机灵的,赶紧地滚吧!”
小九子知道,自己这次马屁算拍对了,点头哈腰地笑着,一溜烟跑了。
过了五日,京韵堂果然在后花园里单独给惜宁辟出来两间房。
惜宁书房一间,还有一间茶水房,小九子夜里就歇在这里。
十四爷这一日在兵部心不在焉地,惜宁去了京韵堂,会呆多久?跟谁在一起,做些什么?
要是离开了,小九子肯定来报信,可这都半下午了,还不见人影儿。
惜宁难不成要在京韵堂待上一整天?
十四爷坐不住了,出门骑马往京韵堂去。
到了路口,进退两难,他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惜宁呢,总不能直接闯进去找人吧?
找到了,又说什么?后面怎么弄?
十四爷一时竟六神无主,守在京韵堂对面的巷子口里,既不想进去,又舍不得离开。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他看见石林送惜宁出来,后面还跟着一位男子,个子修长,身形秀美,是典型的南方读书人模样。
惜宁也做的男子装扮,青色直裰,外面披着灰色银鼠皮的大褂,瓜皮小帽,镶着一颗青玉,看上去竟也是翩翩佳公子一枚。
十四爷心里又酸楚又欢喜,他有快半个月没见着惜宁了,此时此刻,才意识到自己有多想她。
看着跟在她身后的那两位男子,便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恨不能打马上前,一鞭子抽下去,把两人眼睛都给抽瞎了。
让他们这么盯着惜宁看,还笑得跟花痴似的,哼!
惜宁离开十四爷府的消息,不知怎么传到了四爷耳朵里,这日下了衙,他来找十四喝酒。
酒过三巡,四爷就问:
“你那个侍妾,就是救了真珠,被科尔沁汗收为义女的,怎么听说被你赶出府了?”
十四喝的微醺,瞪着大眼睛看着四哥,不说话。
赶出府?谁说的?他心里打翻了酱缸铺子,说不出是苦还是酸。
十四怎么都说不出口,是惜宁弃他而去,自求离府。
外面的传言,自然是说他厌弃了惜宁,把她给赶出去了。
四爷见他不说话,便心生不悦,敢情传言是真的,老十四竟这般无情无义?
“做男人,得有担当,人家一个弱女子,就算不喜欢了,养在府里,不过一口吃食,四季衣裳,又费得了你几个银子?非要把人家赶出府去,外面的世道多艰难,你怕是不知道吧?始乱终弃,老十四,不带这样的啊!”
四爷对惜宁印象虽然怪怪的,可有一点毋庸置疑,她明事理,通人情,与十四爷说的话,句句在理。
好像就因为有了她,十四才与自己亲近起来?
这么好的女子,怎么就惹了十四厌弃呢?难不成是因为她老说大道理,说教多了,招人烦?
四爷不知为何,冒出个念头,若是他府里哪个侍妾,能有这般见识,与他言谈契阔,爷肯定不会烦,还得抬个格格,好生宝贝着。
十四爷不想多说,举起酒杯直招呼:
“四哥,喝酒,不说那些事!”
他大概有些醉了,胳膊搭在四爷肩上,感叹道:
“四哥,如今我才知道,你是有大智慧的,知道皇阿玛心怀天下,心怀万民,跟着皇阿玛,才是正道,来,咱哥俩走一个!”
仰头又干一杯,扔下酒杯后,喃喃自语地念叨:
“简在帝心,赢在民心,简在帝心,赢在民心,四哥,你聪明啊!”
四爷一时怔住,拉着十四,不让他吃菜,追问他:
“你念叨什么?什么帝心,民心?”
十四便把那八个字用筷子数着,一字一顿地念给四哥听。
四爷默默重复了几遍,又拽着十四问:
“这话是谁说的,哪位高人隐士?”
十四差点说出吴惜宁三个字,夹了一块五花肉给堵在嘴里。
他下意识地想糊弄过去,就随口说:
“什么高人隐士,不过是个朋友罢了!”
朋友?四爷凝神看着十四,眼睛慢慢眯起来。
十四身边都有什么人他还不清楚?
有点脑子的也就是王杨二人,这二人绝对不可能说出简在帝心,赢在民心这八个字。
就连四爷自己,也没有提炼到这种等理论高度,只不过审时度势,凭着本能紧跟皇阿玛的脚后跟走罢了。
其实历史上的四爷,并不擅长于笼络民心。
他做的事情初衷是为百姓谋福利,图万年盛世,可手段却凌厉暴虐,引起民间唾弃叱骂,以至于后世只知康乾盛世,不知雍正帝。
此时此刻,四爷念叨着这八个字,犹如醍醐灌顶。
“朋友?是吴惜宁说的吧?”
十四身边,也只有她,才有这等见识了。
“哈……难怪惜宁她说你,慧眼如炬,让我别跟你这打马虎眼……不对,你怎么知道她叫吴惜宁?”
后院女眷的名讳,少有外传,只有亲近的人,熟悉的女眷才知道。
四爷一时语塞,转念找到借口:“年氏提起过。”
十四爷哦一声,摆摆手道:
“不提她了,她心里只有那京韵堂,没有爷们。”
四爷看着已经醉了的十四,心里惊诧不已,难不成,竟是吴惜宁弃老十四而去?
他缓缓向后,靠着椅背,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陷入沉思。
四爷想了些什么无人得知,惜宁忙着京韵堂修顶棚之事,心无旁骛。
石林很能干,找了些工匠,把花棚暖房与蒙古包结合起来,出了一个方案,倒也可行。
十月中旬停业十日,搭建暖棚。
石林又去南方,运了一批花木来,还特意请了两个花匠,打理戏楼子里的这些花木。
惜宁忙忙碌碌,见十四爷一直没来烦扰,便越发自在随意,两三日去一趟京韵堂。
小九子定期给十四爷禀报惜宁的行踪,见了谁,办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
十四爷一直按兵不动,他不愿逼迫惜宁,求她也没有用。
只能等着。
四哥说得对,世道艰难,惜宁总有遇到难事的时候。
他期盼着惜宁知难而退,自愿地回到他身边来。
最好能出点无伤大雅的祸事,让他十四爷英雄救美一回,顺顺当当地把惜宁带回府里。
可这日小九子无意中说了一句话,让十四爷如芒在背。
“爷,姑娘每日就忙叨那些事,不过前日,我在京韵堂,看见四爷了。”
四爷也不知道自己去京韵堂干什么,这些时日戏楼子施工,改造花园,只开夜场,白日里并没有戏看。
那日四爷远远看见一辆骡车在京韵堂门口停下,下来一个男装打扮的女子,他一眼认出是吴惜宁。
鬼使神差地就跟着进去了。
伙计点头哈腰地上来招呼,四爷扔了一锭银子,上二楼转悠一圈,发现惜宁在天井花园里,与石林和几个花匠指手画脚地说着什么。
四爷在视野最好的雅室要了一壶茶,坐了半个时辰才走。
他也闹不明白自己什么心思,大概就想看看能说出简在帝心,赢在民心八个字的人,到底长什么样吧。
惜宁长相明媚大气,做男装打扮,玉树临风,朗朗如玉,四爷隐身在二楼窗棂后,看了许久。
原来她长这个模样。
对着花匠侃侃而谈,说什么花木园林层次感,与灯火烛光的呼应。
还有地龙走势,铜鼎火盆掩埋与花木种植的合适距离云云。
这京韵堂地域开阔,除了中央戏台之外,周边口子状的两排一横三栋观戏楼,到了冬日,虽然有顶棚,供暖是个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