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政殿。
“上邶州一向事忙,”安懋微笑着看向坐在下首的罗蒙正,“朕原以为,罗卿今岁会同范垂文一样,上折子说事多不来了呢。”
罗蒙正身穿三品绯红孔雀袍,扮的是一派上大朝的装束,“琅州乃西南首善之地,自然是富则多事,”他微笑道,“圣上莫要忧心,范府尹是三朝老臣,想来定能处理得当。”
安懋笑道,“这是庄子中华封三祝的典故。”他浅笑道,“看来,罗卿虽然身在上邶州,心里尊崇的依旧是老庄道学啊。”
罗蒙正淡笑道,“臣不合道教境界。”
安懋笑道,“罗卿自谦。”
罗蒙正抿了下唇,道,“昔华封祝帝尧以贵寿多男,帝尧因其非德所养,故退而辞之,臣自知德薄,如何敢与古之圣君相提并论?臣虽崇国教,却断断不敢以老庄掌故治州牧下,圣上说臣心里尊奉道学,臣实在惶恐。”
安懋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罗卿是谨慎,”他说着,又有点儿自我安慰似地笑了一下,“嘴上说着惶恐,实则是怕朕要罗卿效仿华封祝尧罢?”
罗蒙正微微倾了倾身,笑道,“臣是不想开罪范府尹,”他半似玩笑般地道,“臣方才已然说了琅州是富则多事,若是此刻再顺势应了圣上所言,那臣便不得不依着庄子中语,说上一句,富而使人分之,则何事之有了。”
安懋看了罗蒙正一眼,接着笑了起来,“范垂文好大排场,”他微笑道,“罗卿惧他,竟远胜于惧朕。”
罗蒙正坐正了身,“臣僭仕于上邶州,德薄而位尊,”他露出一种恭敬的神色,“心内惶惶,自然畏惧不已。”
安懋道,“罗卿说这话,”他扬起了眉,“是有致仕意了么?”
罗蒙正顿了一顿,只道,“上邶州位处边境,乃我朝要地,圣上又已许嫁了同安公主,可谓是圣谟洋洋,臣自知”
安懋打断道,“自古励精更始、揽辔澄清,从来都是党同伐异在朝,风雨飘摇在野,如今罗卿在朝不利,恐怕退隐之后更是为难啊。”
罗蒙正道,“臣若退引,那便只是臣一人为难臣若不退,那便是让圣上同臣一起为难。”
安懋淡淡道,“朕不为难。”他顿了顿,又笑道,“朕还等着罗卿同朕说些好消息呢,不想罗卿今日一张口,先吐出了个致仕来。”
罗蒙正低了下头,道,“庄子中云:古之得道者,穷亦乐,通亦乐,进退皆乐,乃是老庄道理。”
安懋笑了一下,道,“进退皆乐确是道教至理,只是此话由罗卿于下元节时在思政殿里说出,倒失了几分其中真味。”
罗蒙正道,“因此臣先前才说,”他敛目道,“臣不敢与帝尧并论,只愿贵寿多男,享太平荣华。”
安懋盯着罗蒙正看了一会儿,复开口道,“朕明白了,”他滞了一滞,道,“罗卿表面是引退,其实是在说朕昏庸不晓事理,不如盛德宗知人善用。”
罗蒙正立时道,“臣不敢。”他正色道,“圣上所派之人,皆为栋梁之臣,说到知人善用,圣上远胜德宗百倍有余”
安懋接口道,“有用之人方可称栋梁,”他不咸不淡地道,“罗卿进殿至此,只字不提彭平康与宋圣哲,朕又如何能自信远胜于德宗呢?”
罗蒙正道,“臣不提,亦是因为臣惶恐。”
安懋道,“罗卿为何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