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达终究还是给逃了出去,这案子虽然结了,造成的余波却一点不小。
首当其冲的,东岳府三都缉捕使臣何涛被一拳打塌了半张脸,知府那边更没给她好颜色看。
恐怕,那位黄相公怕也是有意借着这件事,好好敲打一下这位办事恣意的孔家须蔓。
然后是更重要的,对于鲁达杀人这一事的定性问题。
大宋有六类杀人:谋杀、故杀、斗杀、误杀、戏杀、过失杀。
这件事本不应该吵,因为任谁也看得明白,鲁达杀郑屠,就是摆在明上的斗杀。光天化日之下三拳将人打死,纵使死者完全没能还手,可她们两个平日里并未交恶。按宋荃司首说的,那位前提辖只是为他人讨回公道而已。
但情理上是如此说,条例上却半分也依不得,雷横明白。但这件事实在是有太多人横插一杠了,她近日来焦头烂额的厉害。
种经略相公府摆明了要遮羞,何观察气急败坏,而那位根本不知道和她有什么干系的江相公,却也屡屡往县衙施压。
县里的意思也不清楚。和她私交甚好的时文彬知县没了,新来的那位京官按理说在本地势力浅薄,应当乐于见到当地豪强被打压,但却不知道她敢不敢得罪孔圣人的规矩。
再这么下去,若还不能定性,怕不是要去面见知府……
最关键的就是黄信知府的意思!什么衍圣什么种师道天高皇帝远,她雷横不过是郓城一个小小的步军都头,说能得罪这些人怕不是白日做梦。
一桩本县的杀人案本不应该惊动州府里的相公,但奈何死者和凶手的身份特殊。
可唯独就是黄信的内心想法,雷横不敢妄自去揣测。
谁又知道那位东岳的知府相公,心中想的是哪些权衡之计。这镇三山的大事搞得官场满城风雨,在这种情况下无论出了什么噜苏琐事,都不免生出过分的紧张。
到了最后实在没有法子,雷横索性将心一铁,填了个最轻的过失杀,今日就要报上去。
可就算如此,雷横今日走在去往府衙的途中,依旧满怀忐忑。
官大一级压死人是一方面,一个小小知县就能称县太爷,知府那还不是要把东岳的天都翻过来?
更关键的是,雷横在府衙里,还有一位熟人……
而自己不敢见她。
郓城土生土长的人都记得,本县曾经远不止一位都头。除了像雷横这样的步军都头之外,竟还有一尊极为奢遮的马军都头。
而那个马军都头,很久之前就被黄知府看中,提携她去做了府衙里两院当牢节级的位置。
那人便是当世四极武评的第十九,东岳轩辕,美关公朱仝。
江湖上的人都称朱院长,有甚者甚至叫她朱轩辕,实在是奢遮。
雷横到了府衙门前,踌躇好几时间,才鼓起胆子提靴踏进去。四处张望之下没见到那位老熟人,她这才放下心来。
“下官雷横,此来向府衙汇报案情。”
黄信就端坐在堂上,简直像一尊明王金佛。在雷横的视野里,甚至都看不到这位知府相公的具体神情,城隍庙里神像怕是也不过如此。
不过,那泥塑的毕竟是假神仙。眼前这位,怕是能比货真价实的城隍相公……
黄信起身从雷横手里接过粗略的卷宗,闲情翻阅起来。
“过失杀……”就是这位知府,饶的见到雷横铁了心肠给出的这个议定之后,都不免惊讶一声。
这个插翅虎,至少胆气不小。
想到此处,黄信面上都生笑,“雷横都头不必紧张,本官的府衙里岂有如此骇人?”
“下官不敢!”雷横尽力想让自己不再紧绷着,可却未能如愿。
府衙主人翻过几遍之后,竟然破天荒的没对案子点评什么,反而是将卷宗随手一搁置,讨论起了眼前这位都头:
“雷横都头材能兼备,有踔绝之能也。本知府那日只从郓城提走一个朱节级,竟是疏忽了还有你这位大才。”
她这话一出,就是唤作插翅虎的女子一时也不免战战兢兢,不知是喜是畏。“知府谬赞。”
“都头也不必过谦。”黄信见她表现,心中缓缓权衡,措辞惊人:
“朱节级也曾在我面前屡次提起你,本官自然便有意给你一番表现的机会。”
“不知都头在东岳府这些年日,对我泰山周遭的诸多强人打家劫舍的境遇,有何见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