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斛觉得自家师叔真是朵奇葩,五十多岁的人了,人情世故还都一窍不通。知道的人也就勉强忍了,不熟悉的还以为他存心埋汰人呢!
想起师傅说的,自家无缘得见的师祖这辈子就只收了师傅和师叔两个弟子,并不算很操劳,却不到四十就英年早逝。师傅想起来还时常垂泪叹息来着,说是师祖在医术上的造诣登峰造极,活人无数,却偏医不了自己的病,可叹!可叹!有句话石斛其实一直憋在心里不敢说,摊上师叔这么不晓事不省心的弟子,师祖极有可能是被活活气死的!学医的不都知道,身体的病好治,心病那可是无药可医的,不是么?
想到这里,石斛觉得与师叔已经没什么好沟通的了,懒得再开口,遂也取了筷子开始吃饭。反正菜很多,他们俩必然吃不完,等下再去招呼晏姐姐过来吃好了。他这也是为了她好,要是跟师叔一道用饭,等下还不知他老人家会说出什么让人如坐针毡的话来,也影响胃口不是?
晏晴出了灶间,寒冬清冽新鲜的空气吸进肺里,整个人顿感一阵清爽。她擦了擦额角的汗珠,注意到今日的天气实在是好,金灿灿的阳光洒了一地,院子上那一小块天空澄碧如同蓝水晶一般,一扫前几日的灰霾阴郁,让她的心情也灿烂起来。
正站在院子里活动活动酸麻的手臂和肩膀,青虎便大步跨进了门。大约那虎皮卖得不错,他瞧着神采飞扬。晏晴高兴地迎上前:“青虎哥,你回来啦!怎么样,可还顺利?”
“顺利,实在太顺利了。”青虎笑着让开身,露出站在他身后的一位年轻人,只见那人身量、年纪都与他相仿佛,眉目英挺,宽肩窄腰,站着如一杆标枪一般,肩上背着个包袱,见到晏晴便挤出一个生硬的笑来,算是打过了招呼。
晏晴一愣,几秒钟之后便想了起来,真是冤家路窄!竟是在客栈里头与她争抢热水的那一位!
此时她还没有把他与炕上躺着的景祯联系起来。不确定地打量了他好几眼,记得在客栈里与她抢热水桶的时候,这厮一身低调奢华的青色锦衣,料子的光泽度和质感真是要多好有多好,看她的眼神又是多么居高临下!此时换了一身灰扑扑的普通棉袍,也不过如此,瞧着还不如一旁的青虎哥体面呢!可见人靠衣妆马靠鞍,这话果然是真理,到了哪个时空都适用!扒下那层锦衣,谁又比谁高贵呢?
其实晏晴本没有那么尖刻,但是到了这大周朝,贫富之分倒也罢了,阶级之间隔着的天堑让她实在很难适应和接受。原本她可是新时代女性,享有公民的合法权益,还有着令人尊敬的职业、值得憧憬的大好前程。可这几天噩梦般的经历,让她发现自己已然沦落得命如草芥。在这儿万一不慎冲撞了什么贵人,下跪磕头那都是轻的,能不能保住小命都很难说!想到昨日翼州城墙上被麻袋一般扔下活活摔死在眼前的大汉,以及此时一群群饿狼般聚集在城外苦熬的灾民,她就不寒而栗。巨大的心里落差,让她变得格外敏感,因此对这大周朝第一个睥睨她、刺痛她的不屑眼神记得一清二楚,想忘都忘不掉。
因此后来,林笙始终都搞不明白,为什么晏晴总不怎么待见自己,即使以后的日子里他对她那般恭敬,几乎惟命是从,她却似乎总是不太领情。若是知道原委,他定要吐血三升,大叫冤枉!他当时纯粹只是瞧不惯她毫不避讳地与男人争抢东西而已,哪是什么盛气凌人狗眼看人低?他自己出身才叫寒碜,早早就成了孤儿,要不是卖身到殿下府里,早饿死街头几百回了,哪还会鄙视他人的出身?可惜因为他始终摸不着头脑,这些却是从没机会向她解释的。
且说青虎哪知他二人之前的过节?笑着对晏晴道:“你说这事儿是不是特别巧?早上我跑遍了城里,毛皮铺子不是不肯收货就是死命压价,最后比较下来,竟还是邻巷那家当铺出的价高。我便赶回那家店,进去没多久这位木生兄弟也进来当衣裳,说是他的盘缠行李都在昨夜被大火烧光了,就剩一身衣裳还值点银子。我听着他的遭遇怎地与我们这般相似?回头一问,果然昨夜他是与我们住同一家客栈的,我们救下的那一位正是他家公子!”
“听说他家公子被我们救了,正在医馆里头治伤,他当场就要给我跪下,让我给死命拦住了。我与他说,这事儿真不该谢我,是你机警,才发现客栈里头还有人。他的恩人当是你才是!他感激涕零,说他们主仆年前从临阳往西域贩货做生意,遇上暴雪道路难行,便不得不在翼州城落脚。没想到他家公子受了风寒,昨夜他是出门去给公子买药煎药的,一回来看到客栈烧没了,还以为他家公子已经葬身火海,一时哀痛欲绝,想当了衣裳换点盘缠,回乡去报丧。既知道了人无恙,便立即跟着我回来了,一来是寻他家公子,二来是想要当面谢你!”
“是,姑娘的大恩我们主仆二人没齿难忘,日后必有重谢!”那个“谢”字几乎咬牙切齿。他心里对这一男一女极为怀疑,总觉得就是他们做的局,加上在客栈里与晏晴的过节,看她是格外的不顺眼,忍了又忍,才勉强说出这句应对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