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虎涨红了脸摆手道:“萧公子客气了。你当比我年长,唤我青虎便是。我与木生兄弟已说过,救你的其实是晏姑娘。当时若非她发现了你,我已跑出客栈了。”
景祯道:“二位都是我萧册的恩人,来日定当厚报!”青虎闻言只是抱着青豹憨憨一笑,并未往心里去。他一个猎户,向来义气为大,救人并非图什么回报。当日雪地里救晏晴是如此,昨夜大火中救景祯亦是如此。
他二人在这边客套寒暄,那边张老头儿已等得极为不耐,跺脚叱骂道:“有什么话不能边吃边聊,啊?还要让我老头子三请四邀不成?”
他们便依次往灶间而去。一跨进那门,众人皆觉一阵温暖桂花甜香扑面而来,只见氤氲的白色水汽里,一身青衣布裙的女子头上包着块帕巾,正在灶台前忙着用竹笊篱从锅里捞元宵,一只只分到粗瓷大碗里。桌子上原本搁着盛满了元宵的竹匾并一大把竹筷,见他们进来,她连忙把竹匾搬到灶台上,又把筷子分发好。
见她忙得一头汗,陀螺一般连轴转,青虎十分不落忍,却又没别的法子。厨艺他一点儿不擅长,想帮也帮不上忙。
而张老头儿眼里顿时再看不到其他,几步蹿到桌子边上,一屁股坐在上座,一副饭来伸手的德性。
其他人已经能够做到视若无睹,还能够彼此谦让客套一番,才依次坐定。桌子是长条松木的,景祯坐在张老先生左下首,林笙挨着他坐着。对面是青虎小心翼翼将青豹安顿在凳子上,他自己半搂着弟弟,石斛挨着青豹另一边坐,也对他颇为照拂。
景祯心底有些啼笑皆非。灶间水汽弥漫,周围人的五官都有些模糊,今夜乃是上灯夜,这些个萍水相逢的人满满当当聚在一桌,管他真情还是假意,倒还真有几分团圆之意。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跟这么多人在一张桌子上用饭了。母后还在的时候,他每年会陪母后回相府省亲一回,那一日祖父并几个舅舅姨母会来陪着用膳。即便如此,碍着天家身份和礼仪,也是他和母后两人独在里间开一桌。祖父带着那些至亲坐在外间他老人家一辈子谨小慎微,哪会在这些小节上让人抓住把柄?连舅舅们来给母后敬酒都不许!
后来母后不在了,他难得去相府一回,更别提在那里用膳了。王府里是绝对没人胆敢与他坐在一张桌上的,就像林笙,现在奉命在他身边坐着一道用饭,拘谨得身子僵硬,像个木偶一般,刚才在房内真是白嘱咐他了!
他兀自思绪连篇,晏晴已经招呼大家开吃。她特地拿了只小碗给青豹,里面只有一只椭圆形包了白糖的汤圆。身子没好全,粘性大的不敢给他多吃。待给景祯的那一碗放在他面前,他不由凝目看了一眼。只见那清汤里卧着六只色白如玉、鸽卵大小的元宵,比宫中吃过的要大一倍不止,汤上浮了十几粒米粒似的金桂花,一股甜香入脑。
轻咬一口,那质地软糯筋道,桂花芬芳馥郁,虽然没有馅儿,却让他吃出了故土的味道。
恍惚间仿佛还在江南,满眼衣香鬓影,举头月色风流,花市灯如昼。
幻像不过一瞬间,回过神来,不过一声叹息而已。
张老头儿埋头苦吃,边吃还边啧啧赞叹:“好吃好吃,虽不够甜,却也软糯香滑,不错不错!”旁人都还刚吃下一两只,他已经站起来伸手要再添,晏晴坐在下首他对面,见状便下意识地道:“元宵性粘,容易积食伤胃,您这年纪实在不适宜多吃。原汤化原食,不如我再给您盛碗面汤来喝可好?”
在座的诸位都知道张老头儿护食到了什么地步,一时间除了青豹懵懵懂懂,别人都顾不上吃,皆为她捏了一把冷汗。尤其石斛惊得咬着筷子,等着师叔立刻暴跳如雷。万没想到那老头儿闻言竟然只是遗憾地“哎”了一声,把碗交到晏晴手上嘟哝着:“面汤就面汤,你记得给老头子加一勺白糖,多放点桂花!”
晏晴说的时候没多想,话出口其实就后悔自己多事,也做好了被骂的准备。没想到这回张老先生这么好说话,一下松了口气,笑靥如花地应了,一旁的众人若是戴着眼镜,此时必是争先恐后地跌了一地的玻璃渣子。谁见过这老头儿这么通情达理的模样?
青虎石斛林笙三人把晏晴佩服得五体投地。青虎是觉得她极擅言辞,什么原汤原食的,尽是些他不懂的话,却三言两语就说服了张老先生。石斛是想她可真是走运!师叔怒起来经常当众掀桌子的,居然这回一点儿都没发作!天上这是要下红雨啦?而林笙除了佩服晏晴胆大,再想不到其他。
景祯却在想,这女子还真是不简单,单说她早上做的一碗药膳粥,火候拿捏得当,品相几乎媲美御厨,此时竟还能说出原汤化原食这样的话,可见十分懂得养生之法。这哪里是个普通的农家女子?便是高门大户的小姐,也未必懂得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