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子。”水倩奴走后曲青邪走到洛书身边叫他,声音不似原来的邪佞,像是在隐忍着什么。
洛书歪着脑袋看了看沉默的二徒弟腮帮子一鼓一鼓显然又被投喂了什么东西。洛书静静等着徒弟的下半句话,但是曲青邪却只是看着窗外,再没有开口就像是刚刚的声音不是他所发。
方尚清与百骨知远远地看着对视一眼,想要开口却也无从开口。今天的信息量太大,以至于让百骨知都不得不静下心来理理思路。
屋内一时极静,练武之人极好的耳力能听见每个人的呼吸声。
“老头子。”曲青邪又叫了一声,却又没了下文。
他想说什么呢?他能说出什么呢?
今天接受的消息太多,困扰他几十年的困惑一朝解决,心里那股不甘一下子得了解脱,心里空空落落只剩下一片茫然。
接下来要做什么呢?他还能做什么呢?
他为母亲复了仇统领了邪道成为邪道之首,香车宝马富贵荣华,权势美人,这些他都有了,连一直追寻的关于母亲的事情都清楚了,他就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老头子。”
他叫着洛书并不是想说什么,也不是想要什么回答。他只是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就像是在七岁那年他落下落仙崖,然后失去了全部。
不对,那时候他至少还知道自己要什么,能为了练会乘云而将自己摔到遍体鳞伤,纵使有几次从高处落下几近濒死,在伤好后也依旧会为了能攀上更高的崖壁而激动。
洛书看着神情带着几分茫然的二青,费力地咽下了口中的糕点,笑眯眯地冲着曲青邪张开了手,“脆弱的二青要抱抱吗?师父的怀抱永远为你敞开哦”
曲青邪心里的怅惘一下子就被打散,他想起在崖底受伤后,须发皆白死不正经的洛书给他上完伤药后,就会像这样冲着疼到打哆嗦的他张开双臂,像现在一样笑着,脸上写满了“这么大个人还哭鼻子”之类的吐槽,让他在很长一段时间最想干的事情,就是把洛师父打到嗷嗷直叫,想想就大快人心。
曲青邪嘴角抽抽着回过头去看向洛书,只有十二岁外貌的洛书身高不够,只能仰着脑袋看向曲青邪,显得格外天真无邪,就像是向大人讨要零食的小孩子。
啊,只不过这人既不天真无邪也不是小孩子,脸上熟悉的表情让人想打一顿。
曲青邪看着洛书,那张脸变得稚嫩了,身量也小了,他们之间就像是当年的时光错位,他长大了,他变小了。
只是他脸上的表情是不变的,眼里的关心与心疼也是不变的。
曲青邪觉得自己没被洛书气到弑师,大概就是因为这个人,他给他所有的温暖都是真的。不是曲湖的虚幻,也不是母亲的稍纵即逝。
洛书的手冲他张开了很多年,从他是一无所有的孩童,到他是功成名就的成人,他好像一直在把他当一个大人,又好像一直把他当一个孩子。
曲青邪弯下身,头一次将脸埋到了洛书稚嫩的肩膀上。
“师父……”
方尚清和百骨知对视一眼,转身欲走。
他们虽说会成为彼此最亲密的存在之一,但是还不是现在。他们都是洛书捡回来的,自然知道洛书在对方心中的地位,这里有师父大概就足够了吧。
然而洛书的脑电波显然不和他们在一个次元。
“乖啊二青。”洛书轻轻拍着曲青邪的脊背,就像是在安抚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明明看外貌他才是小的那个,但是却平白调转了身份,甚至分外和谐。
“二青有其他的什么想要的吗?”
洛书的声音变得又轻又柔,不是水倩奴那样女子似的柔美,而让人想起了春日的细雨或是夏日的凉风,紧张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甚至有些昏昏欲睡。他听着洛书的声音摇了摇头。
这是洛书在用催眠,引导他去抓住内心真正渴望的事情。
他知道,但是依旧不影响洛书的发挥,哪怕知道却不想脱离,也不会脱离才是洛书最顶级的催眠。
可惜不管洛书的催眠手法如何高超,也不能让一个没有目标的人突然有了目标。
他想要绘画,他想要游历山川,但是这些对于他来说都是很小的,伸手就可以做到的事情。
洛书叹了口气,摸了摸曲青邪的头。当人生只有复仇,等到大仇得报,就是寿命燃尽之时。
所以……
洛书与曲青邪拉开距离,握着他的肩膀颇为用力,眼神真挚而坚定,不论说什么,一看这双眼睛就先信了八分。
曲青邪心里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洛书用力地怕了拍二徒弟的肩膀,眼睛熠熠闪光,“二青,我知道你现在感到自己十分茫然,不知道未来该作何打算,一般针对这种情况,我们可以采取的最好的措施就是建立一个新的目标,确立人生理想与努力方向。”
方尚清与百骨知诧异地对视一眼,转过身来看向了洛书。
自己师父何时这样正经过,怕不是被掉包了吧?
“……然而目标的确立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在人生的茫然时期,应当由长者指引方向。所以……”洛书呲牙一笑,“二青要不要和我一起发扬社会主义价值观,达成五十年建设和谐江湖的重要目标?”
曲青邪满脸怅惘全部僵在脸上,半晌憋出一个气音:……哈?
洛书见二徒弟不说话,就愉快地默认曲青邪同意了这项伟大的任务,兴致勃勃地招手叫来方尚清和百骨知,“所以让我们来进行第一阶段的准备吧,比如……先找个对象?”
“你还不愿意说吗?”
在华丽的囚笼里,他低着头看向被锁在床脚的人。
囚徒看不出年龄,他一头青丝不曾束剪,顺着雪白的中衣流泻而下,一直淌到了床铺上,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让他看上去有些瘦弱。他的面色苍白羸弱到病态,让他看上去就像是易碎的泡沫。偏偏他脊梁笔挺,目光冷漠却坚定,举动之间既不拘谨也不瑟缩,就好像他不是阶下囚,而是所处厅堂之上温和又严厉的掌权人。
这一室富丽堂皇,原本应该令身处其中的人显得庸俗,但室内的两个人身上的气势却生生将其压了下去。站着的人站在这里好像就是理所应当,坐着的人坐在这里,却会让人觉得这些俗物配不上他。
“宁恒。”
囚徒抬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想来“宁恒”便是他的名字。
“我说过了,我不知道。”
“你不可能不知道!”
站着的男人不怒自威,属于上位者的威压向着宁恒压了下去,只是宁恒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丝毫不为所动。
清风拂山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