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一开始就是错误,何不错误得更美丽。
春寒料峭,逢上雨季,淅淅沥沥,连做梦也潮潮润润的。
据说,灌夫自杀的当晚,中山王窦王后窦绾在垂樱阁梦见自己的父亲大将军兼魏其候窦婴在府里的前院挖出一口棺材,棺材上散落鲜艳的石榴花。第二天,窦绾带着侍女青鸾返回窦府,吩咐仆人凿空了前院,果然,真的发现了梦境中一模一样的棺材和石榴花,撬开棺材,窦绾见那棺材里正躺着父亲窦婴,伤心得晕过去。
后来,窦婴下葬,就用的那口棺材,突遇狂风暴雨,几个抬棺材的仆人粗心大意,使棺材翻倒,陪葬之物全部滚落。窦绾的侍女青鸾,竟拾到一段黑色云裳,正是传闻中的遗诏。不过,这遗诏,有等于无,太子刘彻,宜居大统,简洁得令人生疑。那青鸾,便是在长乐宫引导我去天牢的青衣少女。打算抽个时间盘问一下青鸾,然而,窦绾说青鸾代她去守窦婴的陵墓了。
窦婴的头七,田蚡刚从太尉爬上丞相。田蚡原本是个小小的郎官,来往于窦婴府中,把酒言欢,态度恭敬。自田蚡在王太后王娡的建议下被封为武安侯,拜太尉,田蚡与窦婴的纠纷不断,更有窦婴好友灌夫醉酒大骂田蚡的闹剧。推举窦婴远赴巴蜀镇压西南夷散兵的正是田蚡。上奏灌夫不听圣旨,推迟大军回归长安的也是田蚡。民间传闻,窦婴与灌夫皆是被田蚡害死的,头七之时必来索命。结果,田蚡病倒,口中喃喃承认,窦婴所中流箭之毒和灌夫自杀之毒,都是他暗中提供的。半个月后,田蚡暴毙。
窦婴死,太皇太后窦漪房所代表的窦氏家族倒了一座大山。而窦漪房本就是一个被丈夫和儿子宠坏的妇人,沉浸在哀伤之中,终日守着身怀六甲的窦绾,逐渐不理朝政。
田蚡死得诡异,对于太后王娡来说是一个严重的警告。王娡显然领悟到了,不再向刘彻举荐王家的有才之人,常常邀请王月出和李姬两位身怀龙胎的夫人去长秋殿,聊聊家常。
窦氏和王氏两大外戚家族斗得死去活来,刘彻这渔翁得利不少。没有王娡和窦漪房在朝堂上指手画脚,刘彻真是春风得意。借着新年新气象,废除四铢半两,推行五铢钱,将铸币权收归中央所有。
更令刘彻大喜的是,采纳刘珺的死敌平阳侯曹时的奏请,擢刘珺为大司马大将军,派到巴蜀妥善处理西南夷的暴动。刘珺一去,少则三个月呢,根本无暇顾及刘彻的削藩大计。看刘彻那张笑得比桃花还骚包的嘴脸,我深切地质疑,所谓的遗诏,完全是刘彻搞出来的,可他否认得贼快,只一个劲儿地夸赞主父偃,一年升迁四次,提拔到中大夫了。
刘珺是在休沐假结束后才领军前往巴蜀。我动用储存起来的月钱,替他买了三车关于巴蜀风土人情的竹简书,打点了一些日常换洗的衣物,贤惠到连自己都十分满意。可他丝毫不领情,硬拉着我坐在软塌上,一句一句地念给他听。我抱怨他听得打盹,他就抚着满脸的倦容,道是晚上被榨干了精气,尚未恢复过来,又羞又恼的我恨不得直接把竹简砸到他的脑袋。明明被折腾得骨头散架的是我好不好!不就是不想和他去巴蜀,他竟然要求我提前偿还作为妻子应尽的责任,而且大言不惭地说有助于缓解玉生香的毒性。我还真没察觉玉生香有何毒性。
巴蜀,即现世的川渝地带。我的大学,就是在重庆的南山读的。水灵灵的大长腿美人,热辣辣的火锅烧烤美食,回忆起来别有一番滋味。但司马迁写给刘彻的书信中,提及卓文君将一起回长安为病重的司马相如寻医。司马迁和卓文君的波涛暗涌将何去何从?哈哈,我激动得睡不着觉了。巴蜀,我早就呆腻了,除了吃吃喝喝,爬山赏美人,没啥意思。况且,刘珺不吃辣,跟着他,没口福,肯定不干。
不过,可恶的刘珺,临别前照旧抵死缠绵,还留下爱偷偷取乐的佑宁,叮嘱我一天一封家书,每封家书不能少于五十个字,否则没月钱用。
其实,每个月的衣裳首饰和一日三餐用度,佑宁按照小筑的规制安排好了,我不需要额外花钱。这月钱,是平时出去玩极度需要的。上次和刘彻一起逛采桑阁,我忘记带荷包,刘彻就嘲笑我在床上服侍得不好,刘珺就克扣了我的月钱。那个该死的刘彻,我每天辛勤帮他批阅奏折,他居然只给我十两的月俸,还一副爱做不做的样子。十两银子能买什么,采桑阁一朵打赏的山茶花而已。皇家子弟,一个比一个抠。
说起家书,有点想念奴了,也不知道她们离雁门还有多远。上封家书,是从洛阳寄来的,附带一盒樱花羊羹,送给阿胜的。阿胜桃花眼水汪汪,亲自冷藏在冰窖里,舍不得吃。
念奴被南宫姑姑即韩夫人强行带离长安时,哭闹得厉害,小白也抱着阿胜的大腿不肯挪步。还是刘珺冷着脸逼走念奴的,以致于阿胜至今与刘珺碰面也形同陌路,而念奴每每写家书回来,最后一句一定是念奴最讨厌珺哥哥了。
可刘珺能够做什么,他是汉景帝的亲生儿子,如何与手握九黎骨令的母亲韩夫人抗衡。念奴定时写家书报平安这一条,可是刘珺用大汉第一杀手甲子换的。
至于念奴到底是姓刘还是姓窦,有待进一步考证,不能听韩夫人的一面之词。韩夫人,始终是韩夫人。兰兮小筑里,那位讨厌别人喊她姑姑、烂赌成性、烧菜一流的南宫姑娘,已经死掉了。
为了念奴的安危,我悄悄地写封信给远在西河走廊打理牧场的红月公子,祈求他派腿脚功夫好的人暗中保护念奴。咳咳,红月公子当然是我啦。做戏还是得做足的。收信人自然是霍去病这只小鬼。想一想,霍去病一副大仇将得报的贱兮兮的痞气,都替念奴打了几个喷嚏。
猗兰殿,食案、软塌、花几、地毯,全是奏折。那些大臣废话特别多,连江都王刘非纳妾也要奏一下,说什么纳妾铺张,应警示一番。哼,刘彻巴不得刘非无所谓作为,只沉迷于酒色之中。像河间王刘德去拜访了孔子故里,还渲染到收买儒家弟子的人心上,唯恐刘彻不担忧他的帝位呀。而我多抱了几个火盆,烧掉这些无病呻吟的奏折,真是浪费我的睡眠时间。
“夏堇,朕说过,再烧奏折,就治你大不敬之罪!”刘彻怒道,自带龙卷风,砸了春秋五霸之一秦穆公的爱女弄玉所用的弦纹四兽铜镜。
“砸吧,砸吧,反正是赝品。”我抬眼瞅了一下,嘟囔几句,继续绞尽脑汁,苦思写给刘珺的家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