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要站起身,一听这话,忙吓得又跪下了。什么情况?一见我,就摔了药碗,现在又给银子打赏。她在想什么呢?
纹夫人见我这样,低低地笑了,说:“你不必惊慌,只是见了你,我很开心。你若是有空,多来几次稼轩,就算是安慰我这个老婆子了。”
她为什么会说,见了我很开心?我惶恐地看向凌贵妃。
她也是一脸的惊讶,想了想,终究微微点了点头。
我这才恭敬地接过了银子,长长地舒了口气。
像这样刀尖上起舞般疯狂的事,只要经历一次就够了。
跟着公主告退的时候,意外地碰到一位妃妆打扮的人别有深意的目光。回去的路上,苏锦告诉我,那是三皇子殿下的母亲,德妃。
想到这么个精致的女人却有一个那样小心眼的儿子,我低了头,不再说话。
还没到文心阁,半路上就被宫女拦了下来,说是贵妃娘娘想要见我。我只好跟着她走。
到了紫宸殿,凌贵妃早已在正殿里等着了。
“你以前见过纹夫人?”
我赶紧跪下了,“回娘娘话,奴婢不曾见过。”听宋婶说,夕塔从小就在那个院子里长大,而纹夫人一直久居深宫,她们应该没有机会见面才是。
凌贵妃站起来,在殿里缓缓地徘徊思索,又看了我半天,终于叹了一口气说:“好吧,你今天应对还算得体,先起来吧!”
我连忙狗腿地谦虚:“娘娘过奖了,奴婢应对得体,全是平日里公主和屋里的姐姐们教导得好。”
“教导固然重要,这也要你自己肯用功。今儿没什么事了,回去伺候你们公主吧!”她这才优雅地微微笑了说。
我一个接受过现代教育的大好青年,倒是受了你们教导的结果了,真是岂有此理得很呢!
我心里虽然不忿,但想到自己现在只是个奴才,也只能恭顺地低头告退。
到了文心阁,已经快晌午了。这么一番折腾下来,等回了住处,早就饿得头昏眼花。赶紧领了食盒,先填饱肚子要紧。
我这边正吃着,冷不防门外传来一声冷笑,湘绣掀了门帘,抬脚进来没好气地说:“偏偏让她得了这样的好处!”
进来之后,没料到我就在屋里,她一下子尴尬地愣在了那里。
紧跟着进来的苏锦也愣住了。
我犹豫了一下,搁下食盒,轻笑着走过去,拉了她们俩坐好,从荷包里掏出刚得的银子,递过去,“这是姐姐们应得的,夕塔不能自己留着。”
“我平白要你银子干嘛?”湘绣仍然梗着脖子,却已经是面有缓色。我知道,她一直是个要强的人,刚刚只不过是不忿我得了赏赐。
“怎么是平白?夕塔年纪小,好多规矩不懂,往后的日子还得有劳姐姐们费心。”我虚伪地眨巴着一双眼睛看着她,说得相当诚恳。
她还是坐着没动。
我只好找了把椅子,坐下,继续努力,“这是做妹妹的一点心意,姐姐却不收,莫不是跟夕塔见外?”
湘绣这才讪讪地接过,朝苏锦笑了一下,说:“既然这样,我们就先收下,苏锦的那份,我化开了给她!”起身收拾了自己的食盒,掀了门帘出去。
见湘绣走远了,苏锦这才朝我身边挪了挪:“你怕她作甚么?”
我淡淡地笑了,“湘绣姐姐也就是气不过罢了,若是能让她平了心绪,这十两银子又算什么?”
苏锦起身给我倒了杯水放在桌上,嗔笑着拿右手食指戳了下我的脑门,“哪有你这样的傻瓜,偏偏不爱银子的?”
“知道姐姐是为了我好,只是我爹娘都已经不在了,又没有兄弟姐妹,我要那些银子有什么用?”
苏锦不动声色地看着我,低声地说:“贪婪都是喂出来的,这次你有银子,下次呢。”
“走一步,算一步吧!”我黯然地回答。
“如此通透的人品,只是摊上了这样的身世,你以后可怎么办才好?”她又微微叹了一口气,说。
我们谁也没有再说话,默默地吃完饭,各自收拾了食盒离开。
那次的风波没有影响我太久,跟湘绣至少在面子上也算处得过去。只是没想到,和苏锦的关系倒是更好了一些,有什么她都不会落下我我出了错,也会帮我百般担待。
到了四月份,春意渐浓,我的心情也被满目的春光带好了许多。
大体来说,侍奉公主的奴才除了陪着主子日常的请安外,单独出去的机会并不多,但是也有例外。
比如,自从上次在稼轩出了名,我就多了一些事做,常常会受凌贵妃差遣,过去送个经书,帮忙整理什么的。这也算不得什么苦差,稼轩里的纹夫人很和蔼,每每见了我,还会让人给我递块点心,倒杯水什么的,看我的眼神总是带着不忍和怜惜。
我并不认识这个夫人,她却这样对我。我猜,这可能是夕塔母亲的缘故。想到那个我从未谋面的女人,死后仍无处不在地荫庇着替了她女儿的我,心里一阵感慨。
再比如现在,听说十一皇子李允烈前几天贪凉染了风寒,公主便让我们看着送些合适的补品过去。苏锦不在,屋里的几个丫头都推托着不愿出去,我只得领了这份差事。
正是万紫千红的季节,到处一片明媚。
小小年纪,辜负春光可不好。我一边走,一边欣赏似锦的繁花,尽管它们和我一样,也被困在这四方的天地里。
送完东西,刚要从侧门出去,有人一把拉住我拖到角落,是七皇子李允然。
“小丫头,你敢骗我?”他还笑得出来。
“奴婢没有。”我拼命地想挣开他的手。
他不理我,低笑着问:“你叫什么?”
我没有说话,低了头,静静地看着他衣服下摆繁复的刺绣。
“那天全稼轩的人都知道你叫夕塔,你却来骗我说是安宁,当真就不怕我罚你?”他冷不丁地凑到我面前。
我笑不出,放低了声音回答:“安宁是表字。”
他不悦地皱了皱眉,伸手递给我一块糕点,“已经误了吃饭的时间,你饿了吧?”
这个随意的动作,一下子将我定在了那里。
记得一起在外地读书的时候,我饮食不规律,饿得突发胃痉挛。夏眠风踏着夜色赶了过来,关切的神情比满天的星光还要让人心动,“安宁,你怎么了,胃又疼了?不怕,我带你上医院。”
后来,他每次都会贴心地在我随身的包里,放上一些小点心,就怕我饿着。
有时,他会在清晨打来电话吵醒我,“记得早些起床,一定要吃早饭。”
虽然远远地隔着电话,听了仍心动地声音都变了调。
也不知道是怎么爱上他的,似乎就在一刹那,便有点朝思慕想了。
七皇子手里仍举着那块糕点,不进也不退,任我发呆。我恍惚地接过来吃了,很香的味道。
等到我把最后一口塞进嘴里,抬头正好看见他的笑容。灿烂的阳光落在他年轻的脸上,细细的花香在温热的空气里淡淡地散开,氤氲着他英俊的面目。此刻的他,十七八岁的模样,长身玉立,微微翘起的手指上残留着香甜的糕点屑。
还是忍不住落了泪,我侧过头去看廊上的春花,入目的是一片模糊的绚烂。
“你很爱哭呢,这可怎么好?”李允然拿手指在我脸上轻轻擦拭,笑笑地摇头。
我敛了泪,淡淡地福了福,“奴婢失仪,请皇子殿下责罚。”
他忽然停住不说话了,盯着我思索了一会儿,无奈地叹息:“你骗了我,吃了我的糕点,占尽了便宜,这会儿又哭给我看,你说,我该怎么责罚你呢?”
经他这么一说,好像真是这样!我立刻就没话讲了。
只是,他不该对我这么温柔,不该来招惹我。或者说,是我们不该招惹彼此。
四月快结束的时候,十一皇子的病还没有好利索,公主跟这个弟弟没什么交情,可是样子还得做足,于是就又遣了我去探望。
到了十一皇子的住所,一进屋子,视线陡然一暗,这才发现满室里密不透风,四周窗子都紧闭着,沉闷的空气中一股怪怪的药味。
这架势,别说是病人,好好的人也憋得受不了。
我把带来的东西交给宫女,皱着鼻子憋了半天,实在忍不住了,就建议屋里的丫头帮忙打开窗子透气。
那个宫女固执地站着,犹豫了半天没动。
后来,到底还是十一发了话:“临渊,听夕塔的话,把窗子打开。纹夫人都认同的人,不至于吩咐错的。”
叫临渊的宫女,这才不情愿地走过去开了窗子。
房子里顿时一阵通透。
十一又看着我说:“我这里没有大碍,太医说,不过是偶感风寒。劳珈蓝皇姐费心了。你也早些回去,仔细错过了吃饭的时间。”
这个孩子实在是太好了,好到我虽然跟他接触不多,也会忍不住为他的身体担心。于是又仔细吩咐了他身边的宫女,每天要定时开窗,保持室内通风,饮食适宜清淡,以及要喝多多的白开水。
我说了半天,那个临渊仍是一脸茫然。
倒是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到的太医随声附和地说:“这位姑娘的话,确实有些道理!”
我立刻转过头去,这才发现,三皇子李允墨正冷着一张脸站在太医边上。
他定定看了我好久,才沉着声音开了尊口:“你怎么知道这些?”
我低了头不吱声,不知道是该叹息自己的多嘴,还是该感慨这该死的运气。我怎么知道这些?没有知识也要有常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