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渌渐渐望着这老人倚在自己剑上,面中仍然带着丝赞叹之色,身子却早没了半点生机,便有股从未有过的哀伤之意涌上心头。他呆呆立在那处,盯着这刚刚还在传授自己那些世间构造的老人,脑中只想着要好好安置他这副残躯,可身子却一动不敢,似怕惊扰了这人的美梦,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便有一双手伸了过来,将承渌轻轻一推,又接住了老僧滑落的身子,牢牢抱在手中,一颗头深深埋了进去,肩头有些抽动。
这人自然便是那醒转过来的零,这人也有些诡异,并无发疯般的报复,只留无声的惙泣。
此间异变,自然早惊动了场周,便是远处那些惊惶失措的尚海境百姓,望见那威风凛凛的老僧瞬息陨落,也都有些震撼,窃窃私语间,仍不敢靠近这些武道高手半步。
“对不起。”
承渌望着零愈颤愈烈的背脊,似实在不知该说句什么,又觉得有万分愧疚,迟疑许久,轻轻吐了三字。
那道背影忽然一滞,复又腾出之手来,在脸上胡乱擦了一把,这才转过头来,脸上有些古怪痕迹,却依旧斯斯文文,彬彬有礼。
“是我该替鹰,谢谢你。”
他凝目望了承渌许久,似乎从他身上找到了些什么,又似乎什么都看不出来,疑惑间似没心思在想下去,长身抱起了老僧的尸首,低头轻声道:
“鹰常说,自己这辈子,便如那只左脚一般,都毁在了自己的傲慢自付上,纵有无数豪情壮志,却再无法染指半分,若天可怜见,能寻到个如自己一般的人儿,把这人生重新美美的走上一遍,便是他毕生夙愿,死也瞑目。”
承渌闻言,垂目许久,朝这人恭敬行了一礼,又直起了身子:
“我觉得,每个人生,都是独一无二的一段历程,这段路是曲是折,多宽多窄,只需是自己踏出来的,便是属于自己的道。至于望着别人,把他人的步子想象成自己的道路…”
他迟疑了片刻,终于道:
“我觉得这想法,有些怯弱。”
零静静望着承渌说话,一双眼睛愈来愈亮,又一次将这书生从头到脚望了一番,点了点头:
“你,很好。我现在终于明白,他为何要选你了。”他一声叹息,背过身去轻声道:
“可惜我俩始终是皇宗的人,虽然修为日衰不复盛年,在宗里也只是挂着个虚名,可对外来说,还是牌面上的尊贵人物,如今众目睽睽之下,你出手杀了鹰,杀了皇宗的太上长老,那些人,可就能寻着由头,毫无顾忌的朝你们出手了。”
他自惭一笑,瞧见一边的阿水也带着凌婕四人走了过来,听到自己话语,有些紧张,有些迷茫,复道:
“我二人,早就是宗里可有可无的人物,这次这差事,又搭上了那边那位出了名的和事佬一并行事,早就知道宗里打着成败都可,只需弄出人命便是大赚的心思。只是我瞧你们神色,怕也是无辜被卷入了这次旋涡,虽不知为何如此,倒实在有些可惜。”
阿水闻言,生生咽了口口水。
他可是清清楚楚明白皇宗这两字意味着什么,那可是大梁无可争议的第一宗门,是有至尊坐镇,有皇室撑腰,天位高手如云,一出手便是明妃,与虎那般绝世人物,横罩在大梁武道之上的庞然巨物。皇宗势力之大,世人皆称,几能一力抗衡剩下三大宗门仍绰绰有余,便连那戏鲲会,也只是沾了皇宗的边,立刻就成了大梁第一黑道势力,这背后的主子有多可怕,便怎么想,也不为过。
自己此刻无辜之间,忽然被这等恐怖的巨物死死盯上,成了血海深仇,那,还能有什么善终不成。
他望着零一张诚挚的面孔,又望了望不知所措,东顾西盼的凌婕四人,脸色已是极差。便忽然想回身怒骂某人几句,刚一转身之间,却又有些不忍,只能在那长长叹了口气。
零似已说完了欲说之言,朝众人微微一揖,便抱着鹰的尸首缓步离去,口中轻轻说道:
“鹰这一世如何,你也该早就知晓了。可得小心提防,别如他一般,平白无故伤了自己四肢手足,到时,可就没那后悔药卖了。”
他这话自然是说给承渌听的,书生闻言,略一思索,心中却有些不屑,暗想道。
“我怎么又会蠢到自损手足,如他那般模样。”
他思索之间,忽然觉得怎么自己心中之话有了声音,不由一愣,抬起头来。
却看见那零止住了脚步,似笑非笑望着自己,他那两只手腾不出来,脸上,也终于流下了些晶莹之物。
“你此刻,便是如此想的吧?”
承渌闻言,有些讶异,有些惭愧,默然不语。
“三十多年前,鹰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两个月后,便自己摔断了自己一只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