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
湘东王宫。
一处虽不算偏远,却也不甚华丽的宫殿内,正传出女子惊喜的笑声。
“什么?我有身孕了?”
元金风睁大双眼,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医正看准了,不会错?”
鬓发斑白的医正捋着胡子,连连颔首,“绝不会错。元夫人近日干呕恶食,并非脾胃失调,而是身怀有孕。”
元金风赶紧笑道,“好,好,多谢医正。”
侍婢立刻拿了些铜钱为赠,将医正送出门去。
等到回来的时候,元金风却已经站起身子,急切切的在殿内转圈。
侍婢连忙担忧的扶住她,“夫人小心,今后可千万别大动了。”
元金风正乐的找不着东西南北,哪里听得进去她的劝告,只一昧欢喜道,“夫君呢?夫君在哪儿?我得先告诉他去。哼,这下我也有了孩儿,看她们还怎么得意!”
侍婢迟疑道,“王爷正跟几位学士赏花作诗,恐怕,恐怕一时半刻没有空闲。。。”
“什么诗不诗的,能比我的孩儿重要?”元金风提起裙裾,抬腿就向外疾走,“正好,我也去听听那些的酸诗。”
“诶!夫人!”几个随身侍婢忙抓着染香提炉追出去,着急的跟在她身后唤喊,“夫人慢些!”“当心啊!”“千万慢些!”
元金风我行我素的加快了脚步,对她们的劝诫充耳不闻。
春风微动她轻扬的裙裾,似吹拂人间好时节。
花园。
远处数株或紫或白的玉兰沁吐幽芳,近旁几枝清丽淡雅的栀子徐展雅逸去水有蜂蝶绕萱草,临阁无蚊虫敢簇蕊沿路嫩黄结香,随道丛叠山茶似锦禾雀吊挂回廊,如霞紫藤攀援疏木。闻则生香,望则艳色,新茶添味,旧酒浮绿,更有鸟雀充作乐舞,飞伏啁噍。只在这一处小小楼台,却似将瑶池春色尽皆收纳,使人望之不足,观之不尽。
如此盛景在目,席间诸人便都啧啧赞叹,欲展诗情。
为首的萧绎当仁不让,提笔未加思索,便作一首重字春日诗,“春还春节美,春日春风过。春心日日异,春情处处多。处处春芳动,日日春禽变。春意春已繁,春人春不见。不见怀春人,徒望春光新。春愁春自结,春结讵能申。欲道春园趣,复忆春时人。春人竟何在,空爽上春期。独念春花落,还似昔春时。”
属臣争相传阅墨迹犹未干的纸张,顿时七嘴八舌夸赞起来。
“妙哉!妙哉!”
“二十二春,春春花样,真可谓绝矣!”
“啧啧,好诗!好诗!”
“春愁春自结。。。有味,有味。。。”
“。。。”
萧绎听了这些惯常的奉承,却并不受用,反倒眉间愁绪更密。
然而这一点刻意隐匿的愁绪,无论再如何增加,也盖不过嘴角扯出的微笑。
萧绎遮掩住心绪,只看向席间众人,“诸位个个文采非凡,定有更高明的诗赋。今日一人一首,谁都不许推脱。否则。。。”
他说着端起了案上酒樽,“罚酒三坛!”
众人面面相觑,尽皆失色,“这这这。。。这寻常的诗也罢了,重字下官可不行。。。”“诗也做不出,酒也喝不完,怕要贻笑大方了。。。”“怎么好。。。”
宗懔忽然出主意道,“殿下可否略作通融,让我们找一个笼全局的高才为替?”
“哦?”萧绎似乎来了兴致,“是谁?”
宗懔给席间众人打了个极为明显的眼色,于是一片齐刷刷的广袖挥起如云,尽数指向面如冠玉的鲍泉,异口同声道,“润岳是也!”
“啊?”鲍泉大惊失色,不由摆手抗议,“我?我实难担此重任,诸位,诸位饶过我吧。。。”
他见席间众人只是笑,并不收回成命,便望向萧绎,“殿下。。。”
“你们可真是一群滑头,推举出润岳,真是要比下我的拙作不可了。”萧绎显然也不肯放过鲍泉,当即拍板定案道,“润岳啊,既然众望所归,那就非君莫属了。”
鲍泉起身拱手,“下官从命献丑,万望勿弃。。。”
众人凑过去看时,只见鲍泉落笔顺畅,未见停顿,借着酒兴洋洋洒洒,片刻亦成佳作,“新莺始新归,新蝶复新飞。新花满新树,新月丽新辉。新光新气早,新望新盈抱。新水新绿浮,新禽新听好。新景自新还,新叶复新攀。新枝虽可结,新愁讵解颜。新思独氤氲,新知不可闻。新扇如新月,新盖学新云。新落连珠泪,新点石榴裙。”
这一篇情有意,意动情,重字更远多于萧绎,可谓佳作无疑。
然而此作更胜萧绎,却让众人一时难以开口赞叹若说真话,恐怕湘东王不悦若说假话,恐怕湘东王发觉,会更加不悦。所以进退两难,谁也不敢先出言。
萧绎是第一个打破僵局的人。
他环顾了一圈属臣,立时笑道,“怎么?润岳写得太好,把你们都吓傻了?”
众属臣听明白湘东王的意思,立刻炸开锅似的说笑杂赞起来。
萧绎反复读那首诗,不禁越读越爱,直拉着鲍泉的手叹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荀况诚不欺我。今日之前,是我文之外无出卿者,今日之后,可就要改成卿文之外无出我者了。”
一片附和称赞声中,鲍泉涨红了脸,急称不敢,“下官卖弄文采之辈,岂敢与殿下相较?真折煞下官矣。”
“何必过谦?来,我为你斟酒!”
庭中热闹繁喧,一时风光极盛。
庭外的美人驻足倾耳,正暗窥其间觥筹交错。
元金风拉住犹在喘气的侍婢,扶着花枝低声道,“那个润岳生得又好看,还得夫君器重,果然风流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