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惊醒过来,对着烛光照了照自己的手,他依稀还能感到手沉甸甸的重量,那是皇帝在他手放了一个大圭的重量,这大圭狭长而锐,略似剑叶,但是玉质纯白无暇,光可鉴人,这圭还刻着两个大字“奉天”,标明这是皇帝的玉圭,因为其他皇子的玉圭,如燕王自己的玉圭,是刻有“奉天法祖”四个字。
良久他都没觉得这像一个梦,他翻来覆去地想,父皇为什么要把天子才能用的玉圭,赐给自己呢?玉圭是天子征伐祭祀之表用,这让他本来已经熄灭的心,不由自主的生出熊熊的火花出来。
倒是徐氏听他说了之后,不由得笑起来:“皇爷也赐过大圭给张氏呢,你忘了吗?那也是皇帝自用器,还不是”
她话还没说完,殿的大门被敲响了,同时传来声音:“娘娘,世子所来人,说是世子妃要生了!”
徐氏惊讶地“啊”了一声,披衣而起,一边喊着这发动了吗,一边又问稳婆和医正到了吗,她急匆匆奔出去,倒是燕王怔愣地坐在椅子,目光忽明忽暗,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良久也站起来,奔去了世子所。
世子所已经是人仰马翻了,端盆子的,打热水的,递药的,而高炽站在台阶被王妃捉住了手腕,让他别挡着人来人往,高炽也觉得自己像是个多余的人,来来往往的人都有事儿干,他只能站在门外面,急得跳脚。
燕王看到这一幕,倒是不由自主笑了起来,他看着高炽,好像看到十七年前的自己,也是这么焦急而又无措地等待着自己第一个孩子的降生,如今一转眼,他的儿子居然都要做父亲了。他忽然又想起父皇苍老的模样来,不由得眼心,俱都一热。
张昭华嘴里咬着软木,呜咽着,大汗淋漓地喘着粗气。湿漉漉的头发胡乱贴在她的额头,眉毛拧作一团,眼睛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而鼻翼一张一翕,急促的喘息着,双手紧紧抓着早已被汗水浸湿的床单,手臂青筋暴起。
她听到帘子后面,刘医正问询医女的声音,听到王妃指挥宫人的声音,同时也听到稳婆大嗓门的声音:“再加一把劲儿,翘起屁股来,向屁股用力,不是向肚子用力!”
张昭华又气又想笑,气是因为她现在疼得昏头涨脑意识昏沉地,已经分不清哪儿是腰腹,哪儿是屁股了,笑是因为这稳婆不知道是从哪儿找来的,粗鲁地一,什么话都不忌讳,也亏得她嗓门大,好几次都把张昭华震醒过来,而且她看着稳婆那张不知道从哪儿的犄角旮旯揉搓出来的脸,有往打一拳的冲动。
她这边使着力气,也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间又忍痛吃了一碗羊汤混沌,汤水洒到脖子,吃得很狼狈,但是吃是不吃的强,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四肢百骸也渐渐恢复了一点力气。
而那边医女和稳婆正在给王妃汇报:“胎儿已经下坠到骨盆处,却怎么也不能前进了,宫口也开了十指了,是下不来。”
“头一直向下,没有再移动吗?”刘医正问道。
“没有。”稳婆道:“位置正正地哩,俺两次摸到了头顶,还来不及抓,又摸不到了。”
这稳婆也没说实话,她是不敢伸手去抓,这要是一般人家,只要摸到头顶,她敢伸手进去,一把抓住来,管他胎儿会不会被扭伤,当然一般来说她也有分寸,所以才得了个“快手”的称号,只是她这手哪里敢对世子妃这般,这是金枝玉叶的人物,但凡有些许的差池,她可保不住项人头。
刘医正也觉得怪了,宫口开成这样,位置也对,又不是脚先出来,没道理拖了三个多时辰了下不来,他这么一说,王妃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忽然走出去,道:“去,把仪仗库里的灯笼取出来,点亮了挂在院子里!”
古代的催产方式,也五花八门,这种挂灯笼、摔盆和挂弓箭的做法,是示以“亮堂”、“飞快”、“速到”之意,本该是黑漆漆的夜晚却被府里高高挂起的大红灯笼点亮了,然而这大红的灯笼散发的红蔼蔼的雾气又映射在了透明一片的雾凇,和红绸一起,把这透明度非常高的六棱形水晶似的雾凇照得如同天的白玉京一样。一时间火树银花不夜天,连王府周边的百姓人家都惊动了。
只是挂了弓箭也没用,王妃干脆叫高煦朝着门外面再射了几箭,也没有用处。里头稳婆强持镇定,一边为张昭华拭去冷汗,一边力道适地推拿肚腹。张昭华腹内来回紧缩,绞起暴烈的疼痛,几乎已经没了力气。
等到天都快蒙蒙亮了,已经坐在侧院里面等了一夜的燕王和高炽却迎来了道衍大师,这道衍可以直入王府毫无禁忌,也是燕王准许的。燕王见了他,倒是忍不住先笑了他一顿:“大师,出家人不避忌这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