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五六世纪之交出现的文心雕龙,不仅在中国文学史上地位重要,在世界文学史上,也是中国人永远引为自豪的杰作。鲁迅把它与古希腊亚里士多德的诗学并称之“为世楷式”。但文心雕龙却是作者刘勰在穷困当中写成的。
刘勰在文心里雕了一条龙。他的一生跟这条龙密不可分,而他的命运也可以用龙来描述。
潜龙在渊,潜心著书
王安石有一首众口流传的泊船瓜洲:
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数重山。
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本人非常喜欢这首诗,甚至还取第三句前三个字做了自己的笔名。这首诗里的几个地名所形成的地理范围,却正是今天的主人公刘勰生活和战斗过的地方。
梁书刘勰传说,刘勰“早孤”,“家贫不婚娶”,一个孤儿,家里穷得娶不上媳妇,纯正的穷屌丝。其处境的艰难,可想而知。京口是南朝重镇,人文荟萃之区,常有些著名经学家、史学家在此讲学,对刘勰可能有过某种影响,因而他“笃志好学”。二十六七岁时,笃志好学的刘勰,到钟山今南京紫金山定林寺依靠了寺中方丈僧祐。南朝四百八十寺,钟山定林寺名列前茅,地位显赫。自公元435年建寺以来,高僧辈出,“士庶钦风,奉献稠叠”,禅房殿宇,“郁尔层构”,资财饶足,藏书丰富,是个风光优美而又无喧嚣的读书胜地。僧祐是当时德高望重的大法师,门徒达一万多人,遍及达官贵人与平民百姓。说起刘勰为什么到这里来,还有个有趣的小故事。
刘勰的老家在山东东莞此东莞非彼东莞,而是山东莒县。他自幼父母双亡,留下的财产只有一堆书籍。刘勰十分珍爱这些书籍,每天从山上砍柴回家,总要苦读到半夜。家里没钱买灯油,他就跑到十几里外的金华寺,借着佛灯读书。金华寺的主持和尚叫僧祐,很有学问,千卷佛经背得滚瓜烂熟。他住的禅房里收藏着不少古代名著。这天,僧祐刚念完早经。忽然,夜里值更的小和尚慌慌张张地跑来禀报,说大殿里佛爷显灵,他亲眼看见佛身摆动,亲耳听到朗朗的诵经声。那僧祐长老半信半疑,决计亲自察看个明白。第二天天刚黑,僧祐就暗暗藏在大殿等候。初更过后,仍没有动静,大殿里阴风飒飒,烛光摇曳,好不祐人。僧祐正在纳闷,猛地发现有个瘦小的身影从墙外跳进来,轻手轻脚走进了大殿。定睛细看,原来是个孩子。“你夜晚翻墙入寺,想干什么?”僧祐从佛像后走出来,厉声问道。“我……我是来借灯读书的。”刘勰从怀里掏出一本书,结结巴巴地说。待等刘勰把真情全讲清楚以后,僧祐很受感动。他亲切地抚摸着刘勰的肩膀说:“有志气!如你不嫌,就跟我读书吧!”从此,刘勰就师从僧佑,博览群籍,终有所成。
这个故事里,有两个问题。第一,所谓东莞即山东莒县,只是刘勰的祖籍,刘勰却是在京口即江苏镇江长大的。当然也就不可能在东莞的金华寺跟僧佑相遇,而僧佑也从来没有去过什么金华寺,他是在建初寺出家,后来到了钟山的定林寺。两寺都在当时的建业即今南京城内。第二,刘勰是成年后到定林寺投靠僧佑。故事是编的,但有一点是真的,酷爱读书的穷屌丝刘勰确实在僧佑的护佑下,获得了一个无比优越的环境,让他能如饥似渴博览群书,最终成为一个颇有才学的人。
刘勰与僧佑处十多年,为他整理了大批佛教经论。唐太宗时修成的梁书刘勰传中还说:“今定林寺经藏,勰所定也。”
刘勰精通佛教经论,但他住定林寺十多年,却没有落发为僧,当然是在期待着什么。他所理想的人生,是文质彬彬,德才兼备,堪负军国重任,“穷则独善以垂文,达则奉时以骋绩”。就是说,仕途不顺就坚持德操,著书立说,传于后世仕途顺利就驰骋才能,建立功绩,奉献于时代。
但是,自两晋到南朝,是门阀统治时代,豪门士族在经济上有田园别墅供其享受,在政治上可以平流进取,坐致公卿出身寒门庶族,不管有多大才能,除非特殊机遇,难于登上高位,充其量只能干些低层的劳苦差事。对于出身寒素的刘勰,“奉时骋绩”的可能是太渺茫了,只能选择“独善垂文”的艰苦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