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车穿过鼓楼广场,又右拐上了北京东路。
南京城是个方方正正的城市,从北京路一直向东两公里,会与南北向的龙蟠路交汇,龙蟠路向南没多远,同样也可抵达小营,也就是南京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的校区所在地。
刚来到龙蟠路,路边的一家家具厂引起了雷远的注意。
不少人正在从厂区搬运大量的木料,装载到一辆卡车上。
雷远果断停车,走向其中一位衣着较为体面的男子。
“老板,这是干什么呢?”
在一众人中,他的装扮最为讲究,且一直在指手画脚,不是老板是什么?
男子五十岁上下,看对方是一名长官,立即苦着一张脸,叹息道:“听说日本人快打进来了,这些木料又带不走,一时半会也找不到下家,只好贱卖到锅炉房当柴火,能卖几个钱是几个钱,总比白白扔掉强啊!”
“老板不准备回南京了?”
“还怎么回?听说这些挨千刀的小鬼子凶残得很,见人就杀……咦,长官没看到大街小巷的告示?市长办公室已经通告了,让全南京市民尽早离开……唉,这辈子恐怕都回不来喽!”
雷远拍拍他的肩,安慰道:“老板也不要太悲观,不是还有我们这些当兵的嘛,放心,总有一天你会重返故里!”
“阿弥陀佛,谢天谢地。”
雷远话锋一转:“这整整一车木料卖多少钱?”
老板可劲摇头:“两块大洋……想当初,这些木料我是从江西一路水运,费了不少周折……唉,真的是黄金当做废铁卖……别提了,我这心里堵得慌!”
雷远断然问道:“老板,你这厂里还有多少这样的木料?”
“差不多还有两卡车……长官为何问这些?”老板狐疑地看着雷远。
“这些木料我们军方全部征用了!”雷远倏然提高声音,从口袋里掏出六块大洋,递到老板手里,“你把所有废弃不用的木料全部装载上车,运到下关码头,找一处僻静的地方堆上……”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雷远说完又掏出一百元法币,塞到老板手里,补充道:“这是人工费,记住,限你最多两天时间,必须完成!”
老板握钱的手僵在空中,犹豫半天还是问道:“长官,我想知道这些木料你们军方到底作何用场?”
“当然是为了抗击小鬼子!”
“那这钱我绝对不能收!”老板一脸坚毅,执着将银元塞回到雷远手里。
“老板一定得收下,军队也有纪律,既然是征用,绝对不能白拿!”
老板突然提高声音,一脸凛然:“长官,你们也太小瞧我们这些平头百姓了,小鬼子欺人太甚,恨就恨我们有心报国,却报国无门,现在这么好的机会,如果我还收钱,还有人性吗?”说完硬是将手中的全部钱钞塞给雷远。
雷远看他如此决绝,不忍心伤了他的心。
是啊,作为一名有血性的中国人,在国家危亡之际,谁愿意做一个旁观者?
看到雷远把大洋和法币收进口袋,老板终于露出由衷的笑容,转身对一人兴奋喊道:“陈麻子,这车木料不卖了,军方需要征用!!”
“老板怎么称呼?”
“何树贵!”
“谢谢何老板,我会记住你的名字。”
告别家具厂老板,雷远再无旁骛,驾车向小营方向飞驰。
此时此刻,他的心情更好了。
作为一个现代人穿越到抗战战场,他十分清楚南京大屠杀诸多深层次的原因。
其中一条就是南京保卫战中,中方的最高司令唐上将,为了向统帅部彰显坚决抗击日寇的决心,不但将停泊在下关码头的两艘渡轮调往上游,还下令收缴了所有的民用船只,主动断了后路,以防军心不够坚决。
可他万万没想到,小鬼子的攻势太猛,战至最后的12月13日,战局已无可逆转,在得到校长的暗示和许可下,唐上将匆匆下达了撤退令,可这个时候,命令已经无法及时送达各个作战单元,无序的撤退终于演变为溃败,数以几万计的官兵一下子涌到下关码头,试图渡江北上,然而,茫茫的江水上竟无一艘渡船。
随后而至的鬼子追击部队快速逼上,于是,成千上万的官兵成了小鬼子的刀俎之肉,成了他们肆意猎杀的对象!
如果这个时候,在码头上能有一些木料,官兵们籍此泅渡,也能减少一定数量的伤亡,尽管解决不了太大的问题,但雷远深信,在那样的绝境下,这小小的不起眼的木料,无疑会成为他们中很多人的一根救命稻草。
……
把车在停在操练场东首的树林里,雷远回到宿舍,分手的气氛异常凝重,不仅是同寝室的同学,所有相邻寝室的同学都开始窜门,相互握着手,说着珍重和后会有期之类的话……
雷远所在的第五期军官短训班,所有学员分住在七间宿舍里,雷远和邵飞舟一波,分别拜访了所有的宿舍的同窗,这才回到自己的寝室。
被子已被打包成一个豆腐块,该扔的行李和不用的器物一律放弃,十九位编入教导总队的学员轻装简从,端坐在自己宿舍的床沿上,默默无语,整装待发,只等集合号一响。
上午十点零二分,嘹亮的军号骤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