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浅久违的在成婚后又一次有机会服侍自己的生母就寝。娘亲还是那么瘦,朴素的衣衫里包裹着她骨骼过分凸出的身躯。整个房间充斥着各类药材混在一起的味道,不再淡雅,倒有些莫名的死气。
“娘,快睡吧,浅浅在这儿呢。”白浅轻柔的抚开娘亲额上散落的灰白发丝,嘴角挂着抹满足的笑意,“再过些时日,就没有人会来打搅我们了。”
虚弱的女子躺在榻上,原本还算平静的情绪却因着白浅的这句话瞬间破裂。她的嘴唇开始颤抖,凝着白浅的眸光也越发浑浊,眼角更是不知为何蓄起了泪珠。
以为娘亲又在遭受病痛的折磨,白浅正要再劝,始终握在其手腕上的右手一瞬间得到了有些强烈的回应。
“浅浅,对不起啊是娘没有用。娘没法儿护着你咳咳咳”话说得断断续续,末了还换来一阵像是止也止不住的咳嗽。
白浅一阵心疼,鼻子也有些发酸,伸手将娘亲眼角的泪轻轻试去,“娘做得很好了。浅浅很容易满足的,只要娘陪着浅浅就好。”白浅的右手一直摩挲着那瘦得没有多少肉的手心,“很晚了,娘亲快睡吧,明日浅浅带你出去晒太阳。”
许是因为知道自己的无力,榻上的女子没有再说什么,但一直凝向白浅的眸光却始终没有放弃,似乎是想再多看自己的女儿几眼。
心含变故的白浅不敢多看娘亲那满含怜惜的眼神,生怕自己泄露了什么,有些回避地温声又哄了片刻,这才将终于闭眼休憩的母亲交给房中的老嬷嬷照料。
白浅出得庭院,狠狠地吸了几口寒凉的空气。夜风搅乱了她的发丝,却远不及她心里的乱麻。就好像一盘作画的颜料,搅成一团,再分不出色彩,只有最终吞噬的黑暗。
昨日之事历历在目,可自她被“押回”白府,她最想见的那个人却迟迟没有出现。
她依旧宿在她出阁前的院落里,依旧在府中畅通无阻一如当年的她自己,但白浅心里很清楚,一切都不可能再回得去了。
求见父亲,总会被管家以各种各样的理由阻挠。不得出府,更无人听令帮她去传个信儿。并不是白浅不想安安稳稳的陪着母亲,只是她付出了这样多,应允的回报,总该依约办到吧?
白浅明白,出了那样的丑闻,皇帝没要她的性命已是万幸。纵使爹爹没有求情,纵使爹爹将罪责都推到自己身上,那也只是在保全白家不被自己连累。
其实,假如没有爹爹的出列,皇帝或许也不会看在白家世代尽忠的面子上从轻发落了。
白浅对于是在什么时候遇到的明澄一点印象都没有,显然是有人对她做了手脚。她虽不知明澄是不是也这样无辜,但她记得很清楚,当她回首看向那些冲进房中的众人,身体的第一反应不是明澄那样的惧怕,而是被人打断的不悦。
这样的一幕被人撞见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白浅已有了大致的猜想。朝中势力,左不过燕平王瑞王一派,姐夫一派,自己那薄情的夫君又一派。明澄在其中的站位她不清楚,但看明棣对自己的态度,白家两姐妹的夫君不同心也是无可奈何。
皇帝亲自赐婚,也许就是为了分散白家的势力。兴许爹爹以前还会为难如何处理,但如今这局面,唯愿姐姐那边能够顺利罢了。
白浅推开她那间眼下俱是由陌生婢女和侍从伺候的院落,穿过前院,进了房间,让自己暂时逃离那些始终像是不怀好意的视线。
骤然的变故和压力让白浅觉得她有些支撑不住。背靠在房门上许久,才终于找回一丝坚持的力气。
她有些急躁的倒了杯冷茶,想要冲去那些固执纠缠着她的悲念,奈何杯盏还未递到唇边,身后的房门却被人大力推开。
疾风卷灭了本只是留亮的唯一一支烛光,房里的白浅陷入半沉寂的黑暗,正想将强闯的来人作为发泄的出口,身子才转到一半,意识已出现了大片的空白。
她望着那两抹明艳的身影,看着当先那人在手提灯笼的映衬下有些诡异的笑容。她空白的不是这两个对象,而是带上这幅她从未见过的面孔的自己的姐姐。
她唤了她十几年的姐姐,可此刻对方的眼里除了厌恶便只剩下嫌弃。这还是那个温柔待她的姐姐吗?白浅猛然捂住自己的胸口,压抑着那份抽痛,强自逼迫自己看着那个像是已憎恶她许久的仇人般新生的“姐姐”。
对方的笑意分明还在扩大,但白浅却有些自欺欺人的不死心。她张口唤了一声“姐”,却发现自己这原本最寻常的呼唤,竟变得异常的颤抖慌乱。她几乎不想承认这是她发出的声音,不愿让自己的蒙在鼓里成为他人的笑柄。
白怡负手朝白浅走近一步,环视了一眼因为无人居住而显得有些萧条的小姐闺房,继而甩袖在白浅兀自支撑身子的桌边坐下,“看来你对我还是抱有很大期待的,到现在也没忘了我是你姐姐这个事实。只不过”
对面的那人斜身支肘,声音霎时充满寒意的冷漠,“我可从未将你当作我的妹妹,你这个庶女。”
饶是白浅再不愿相信,被别人说得这样直白,她也再没了挣扎的余地。
她自小全心全意相待的亲姐,竟从没把她当姊妹看待。她们虽非一母所生,但多年情意难道都是假的吗?那些携手,那些过往,那些心里话,从头到尾都是假的吗?
“就因为我娘曾是个妾,所以你便这样仇视我吗?那这些年你都把我当什么?既不是妹妹,你还对我那么好做什么!”白浅猛然回身看向安坐的白怡,声声质问,却仿佛打在了棉花上。
女子有些错愕的看着逼人的白浅,轻轻一笑,理所当然的道,“自然是个娱乐的消遣。”
“不如告诉你,每次看你摔跤看你跌倒,于我而言是多么的有趣。你就像是我最大的一个玩具,乐此不疲地哄逗我笑,完全不知自己是个怎样的丢人模样。”
白怡前倾了些身子好看清此刻白浅脸上变化的神色,“其实我还挺喜欢你这个庶女的,不然,我哪有机会玩得这么尽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