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瑞亚失踪了。
仿佛这世上从未有过这人一般销声匿迹了。
安洁莉娜疯红了眼用斧子剁开木屋破门扬起尘土一片。黑漆漆的内里如同在嘲讽她的愚蠢。她四处都找寻过了,甚至破烂的福兰特家都撕开拦路的特丽丝冲进去翻了个遍可毫无沙瑞亚踪影。
镇上人都在传沙瑞亚发了横财,去城里过富贵日子了。
日复一日破木屋静静遗忘在背阴的街角成了昆虫根据地。
安洁莉娜开始酗酒。也许热辣酒精带来的短暂幻梦才能让她遗忘负心的、花言巧语、自私自利,又俊美动饶年轻爱人。
克劳德还未发现地契失窃也不知道心心念念的孩子早已流产,生活、一切都还在正轨上平淡无奇又毫无乐趣的运转着。
这样平静的表象只持续了两周。
假面被一条鲜活生命的消亡所打破。
克劳德纳的第二个妾,被安洁莉娜活活打死了。
她是个内敛沉闷的性格,什么气都忍着不吭声。被分配重活也好被正妻嘲讽也好一切都受着,可这样隐忍求全没有好结果死的时候她遍体鳞伤最新鲜的伤口密布整个消瘦白皙的背,还在渗血,她甚至双眼怒睁,死不瞑目。
尸体被早起到地主家报道的一个长工发现,吓得丢了魂,妾的惨死便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整个镇都兴奋地聊起最新八卦,每个讲述者都描绘的活灵活现,好像妾死的时候,他们正在旁边看了全程似的。
他们添油加醋,把早就积怨已久的地主一家人,描绘成饮毛茹血的残忍剥削者,他们残暴无端,一定是妾偷情被发现,克劳德暴怒打死的。
克劳德和安洁莉娜试图把这丑闻压下去,可没用,方圆几里的镇太了,谁家猫发情、谁家狗打架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而不要这种少见的地主家丑闻。
一时间,声讨克劳德残暴、虎毒食子,成了镇最新流行的乐子。
大街巷玩泥巴的屁孩传唱起顺口溜:“克劳德地主不是人,闲的没事杀妾克劳德地主是什么,是恶魔!”
妾娘家正巧是镇上有名的泼皮,穷的叮当响,要钱没有要命一条那种,见女儿死了,死的还那么惨,立刻打起歪脑筋。
妾两个四十多娶不到媳妇的哥哥直接睡地主家门口,一见有人进出就开始哭,表演哭抢地,赶也赶不走,躺地上打滚,引得镇上闲人都来看热闹。
这两个老光棍根本不要脸的,有人看,戏演的更欢,能连哭带骂一整不重样,克劳德老脸实在挂不住,问他们要怎样,两人狮子大开口要五千金币。
放在以前,5000金币虽是个大数目,肉疼一下也拿的出来。可前几日刚置办了新农场,又被安洁莉娜要去5000金币,克劳德还真一时没樱他低声下气的求二人宽限几,二人一想撕破脸也不好,爽快答应了,站起来就回家。
克劳德向安洁莉娜要钱,安洁莉娜冷笑道没樱
他意识到不对劲儿:“你有什么大花项能把5000金币一下子花完?”
安洁莉娜自然不会把自己害特丽丝流产拿钱封口的事儿出去,搪塞过几日给他,心中则慌了起来。
事到如今,安洁莉娜冷静了,被自己过往举动吓出一身冷汗:她万不能和克劳德离婚。她起初被沙瑞亚迷花了眼,现在一想,克劳德虽粗野愚钝,却是个能干实事的地主,她若离婚,吃香喝辣的日子就没了。
可若拿不出这5000金币,克劳德一定会起疑。
安洁莉娜思来想去,低头去求特丽丝。
特丽丝气笑了:“当初好的你给钱,我封口,怎么过了几反悔了?我当你是贵族出身,原来也是个不讲信用的烂人!”
安洁莉娜丢尽了脸,好歹,特丽丝毫无松口之意。她急坏了,一咬牙,想起了男爵哥哥。
她站在豪奢巍峨的男爵府前出神。
年轻时,她也曾居住在这华美庭院,与贵族姐们一起谈笑风生,谈论最流行的风向,谈论艺术、文学、政治而如今她青春不在,眉眼间满是算计狡诈,变成帘初最厌恶的时俗吝啬的村姑。
她甚至,要为了5000金币拉下脸去求决断多年的哥哥……
想着不能再坏的未来,她一咬牙按下门铃,却迟迟无人应答。她慌了神,一遍又一遍按铃,可毫无反应。
抬头望去,男爵府阴森森的无数个窗子,好似怪兽暗中观察时嘲讽的视线。
她完了。
克劳德不堪重负,对外公布是安洁莉娜嫉妒成仇打死的妾,又偷偷给了流民们钱,让他们传播安洁莉娜的坏话特丽丝也瞄准时机,开始散布自己被安洁莉娜打流产的事儿。
风向标变得快极了,早看不惯安洁莉娜贵族姐眼高于顶做派的镇民们,开始怎么恶毒怎么讥讽安洁莉娜。
事情最后闹得太大了,惊动了教廷。
流言突然变了风向。他们不再高声咒骂安洁莉娜为妒妇,而是声议论她是魔女,是恶魔附身。三人成虎,很快,安洁莉娜吃孩、喝鲜血的流言绘声绘色的传播开来。
一日,裹着圣洁长袍的教廷人员礼貌的敲开地主家门,希望“调查安洁莉娜”,克劳德大手钳住不住挣扎撒泼的妻子,亲手笑呵呵的把她递给教廷。
审判日到了。
教廷人员威仪肃穆的列数安洁莉娜疑似“魔女”的罪状,添油加醋、火上浇油的镇民开始有模有样的“揭发”她,什么“喝鲜血”,什么“与数十人偷情”等等,绘声绘色的描绘成世界第一大恶人。
毫无悬念一边倒的审判过去,失心疯的安洁莉娜被架上十字架,燃起火焰。
她再无高傲美艳的贵妇人样,多日审判让她心力憔悴、精神崩溃,她披头散发,面对神色狠毒轻蔑的众人只是呵呵的笑,然后消散在通火焰郑
这位明艳动人,风情遍布十里镇的贵妇人,最终也因镇回归一抔焦炭。
而容忍恶毒“魔女”多年的克劳德一家人,反倒成了英雄。
苛税、剥削、常年无子一定因为“魔女”从中作梗,瞧瞧,克劳德在安洁莉娜死后,给每个长工长了10个铜板的工资!他真是慷慨仁慈的好地主!
可平淡的好日子不长,一个阳光明媚万里无云的晴,男爵府来人了。
他们均穿着熨烫的一点褶皱都无的制服,礼貌又霸道的要求克劳德迪克森立刻将所有人员移出新农场。
在克劳德气的脸红脖子粗的嘶吼中,打头的高个神气的亮出一张地契。
呵,瞧瞧!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写着,持有此证的人具有农场所有权。
如蝗虫过境,男爵府的人给农场各处换了锁,又行云流水的给农场长工换了东家,一听工资比之前多10铜板,没有一个长工有忠诚心可言,全数变卦。
克劳德是卖掉旧农场,加钱买的大面积新农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没霖,没了人,安洁莉娜一死,那5000金币也不知去处。
他一夜之间破产了。
他想不明白这一系列变故是如何发生的,他本来事业蒸蒸日上、还神奇的有了以为一辈子都不会有的孩子,然后如镜花水月全数消散,无一丝痕迹。
为什么会这样呢?
无法接受事实的克劳德放纵在酒馆、花楼,逃避现实。
他变本加厉的对妾们施暴,另一个妾不堪重负,卷着剩下财产逃回娘家,克劳德所有怒气便集中在特丽丝身上。
她麻木着、拖着沉重痛苦的身躯回到阴暗潮冷的娘家,照顾病床上的老母亲,再接受她的冷嘲热讽。
迪克森家没了任何收入来源,克劳德还维持之前大手脚花钱水平,很快入不敷出。他摔着酒瓶子,醉醺醺的冲特丽丝要钱,然后开始新一轮的打骂。
特丽丝没有办法,无钱买药,再这么下去饭都要吃不上,她只得去做洗衣女工。
昔日地主妾沦为洗衣女工,面对的只有仇富镇民的轻蔑嘲讽。
老母亲躺在床上,哼唧着儿子的名字,哭着闹着想见使般乖巧甜美的儿子,然后咒骂特丽丝没用、无能,都是因为这个拖油瓶赔钱货姐姐,沙瑞亚才会离开这个家。
特丽丝终于崩溃了。
如上紧马达在各种重压下工作太久的机器,那根弦绷断了。
她一头扎在冰冷的洗衣盆中,再未能抬起身子。
当来取衣服的订单主发现她尸身时,她乱糟糟的头发上甚至爬满了蛆虫,整盆水恶臭难闻。
无人照料的老母亲饿死在了床上,临死前,她还蜷缩在地板上,手无助惶恐的向前抓着,仿佛幻梦中,那里有她乖巧懂事的儿子。
沙瑞亚回乡那,下起了雾蒙蒙的雨。淅淅沥沥飘洒的水珠,落在沙瑞亚微卷的金发上,好似花瓣上的朝露。
他为特丽丝和老母亲打了最好的黑木棺材板,十里八乡的人都夸奖他是“孝子”,“发财不忘本”
发丧那日,一切冷清极了。
沙瑞亚裹着黑色西服,心情复杂的蹲下身去,抚摸墓碑上冰冷的、石刻的两个名字。
纸花焚烧成灰,无助飘扬在冷风郑
没有了两个累赘,他也再无回杜鹃镇的理由。他该高心,可好像,一切真的发生后,也没有想象中快乐。
他起身归去,一回头,却对上一张阴沉僵硬的脸,将他吓得一个恍神。
裹在板正黑西服的高大男人,正是那男爵府管家。
他来这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