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之后,两军首领谈判,地点设在离太和江不远的的伴鸥亭。
早在出发之前,加藤清正便已与浅野幸长商定:若此行有什么不测,浅野幸长立即全权代理其职,统领全军,以绝后患。
“加藤将军,成元齐在此恭候多时了。”
加藤清正本在沿路上山,山风凛冽,叫人浑身发寒。当距亭约有数十步时,他忽听有人用倭语问候自己,那声音如人耳语,分外清晰,不由得心里一惊。加藤清正抬起头来,只见一位朱颜长髯的老者立在亭前,如同临风玉树,身姿伟岸,气度绝代,令人望而生敬。
“将军请坐。”成元齐双手抱拳施礼道,他早年与日商交流频繁,精通倭语,自然连译使也不需要。
加藤清正见他竟会说倭语,愣了一愣,片刻后才向他抱拳答礼。他与成元齐共入亭中石桌就坐,刚一落座,只听对方笑道“将军这几日受累,想必口渴得紧吧?来人,速速给将军沏茶,要好茶!”
加藤清正不由脸色发青,“好家伙,一来便给我一个下马威呀。”
这几日明军截住水道不放,岛山城内极度缺水,守军嗓子里只差冒出火来,渴的要死。加藤清正作为城中最高将领,亦只能每日饮一小杯,更别说其他将士了。
他暗中观察四周,发现成元齐仅带了两名随从士兵,而且都离得颇远,自己若是趁机一刀杀了这老者,那二人便是想救也来不及。
“哼哼……”加藤清正眼中闪过一道凶光,伸手按在刀上,却觉佩刀怎么忽然如此冰寒,将手冻得一个哆嗦,立马弹开。他面露尴尬,抬眼冲成元齐一笑,见这老人笑容可掬,浑无察觉之意,杀心再起。
他复又握刀,可是那刀柄仿佛一块千年玄冰,冷冻煞人。“真是奇了怪了”他握一会儿,只觉半条胳膊都僵硬无比,手指弯都弯不过来,实在是拿捏不住,只得放弃,心中好生奇怪。
这时一名随从上来倒茶,那茶壶口里倾泻着腾腾热气。加藤清正本就手脚发冷,恨不能夺过茶壶捂手驱寒,又听那“哗溜溜”沏茶声响,喉舌间一阵阵发燥。待茶刚端上来,他急不可耐便往嘴里倒,也不怕对方笑话。
“噗!”
这茶又苦又涩,而且还有一股子土腥味,加藤清正忍受不了,猛地从口鼻之中喷射出来,呛得连声咳嗽成元齐见他如此失态,劝道,“将军何必至此,这可是好茶呀。”
“这也算……算什么好茶,难喝死了!”加藤清正将舌头垂下来甩了一通,胡须上还沾着些微茶梗,神情颇为不满。
“是好茶。”成元齐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望着里面粗长茶梗,作怡然状“这是从我大明运来的好茶,只因茶梗粗壮,名字便叫作猛虎须。喝这茶重在心境而非口感,试想虎乃兽中之王,啸傲山林,百兽雌伏。人力虽不及虎远甚,但却能折虎须而饮,岂不是快事一件?”
加藤清正不是傻子,听出他话里有话,心道我绰号“猛虎加藤”,你这一来便夹枪带棒,要折我虎须,岂非欺人太甚?
他哼了一声,将茶杯放下,食指点着桌子道:“今日我带满满诚意前来,只求和平解决纷争,免动刀兵。可我瞧阁下如此咄咄逼人,难道是不想谈判成功吗?”
“不不不,将军不要误会,老夫抒发胸臆罢了……况且并非针对将军本人。”成元齐抬了抬手,安抚他情绪道,“顺利完成谈判自然是当下最紧要之事。不过,我领兵援朝并非只与将军过招,而是要光复整个朝鲜国土。这岛山城虽然重要,也只是其中一小部分罢了,即便和将军你达成和议,但与小西行长、岛津义弘他们仍不知是战是和。既然将军号称猛虎,难道其他几个都是病猫不成?”
“那是自然……他们可都不好惹。”加藤清正心里好受了些,暗暗调解自身道:哼,耍嘴皮子我耍不过你这老东西,届时等援军一到,咱们群虎相逢,就是你们兵败求饶之际。
“将军这几日等待援军,可有任何消息没有?”成元齐一边给他添茶,冷不丁问了这么一句,似无心之语。
“这……”加藤清正暗叫不好,嘴角不由下撇,这老家伙是千里眼还是顺风耳,怎么连这也知道?
成元齐本意只在诈他,此时一看对方脸色立时心中明了:“将军不必难堪,被困求援乃人之常情,若有一线转机,谁又愿意授首投降,做这遭人唾骂的营生呢?”
加藤清正不知如何作答,只是暗怪援军,都过了好些天了,为何一直没有动静?
“我听说你们中间……有一位是弃商从戎做的武将对么?”成元齐忽然没头没脑说了这么一句,似乎在努力回忆那人的名字,想了半天却无头绪。
“商人做武将?”加藤清正唇角收敛,变得严肃起来,“成先生说的可是小西行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