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纪五百六十年最后的一个阴雨季悄无声息地到来了。似乎是某个不经意间推开窗户的早晨,细密的雨水扑面而来;或者是出门时不得不穿上厚实防水的斗篷并且时刻谨记戴上兜帽;好像是偶尔抬头张望时漏进视野中的灰色天空和沉重的,似乎将要压到贡弗雷维尔的山顶的厚重乌云——这座被苏伦森林之外的人们成为克拉伦西亚的山峰,被苏伦森林称为贡弗雷维尔,意思是“雪山顶”。
多维尔脚步匆匆,他惦记着和伊斯戴尔的约会——他们约定在午饭后第三个卡比的时间在幼星的房间喝喝茶,但现在,年轻的沙弥扬人抬头看了看天色,但从天亮以后便翻滚着乌云的天空不可能让他估算出准确的时间,多维尔只能大概判断现在也许已经是三个卡比以后了。
该死。年轻人诅咒一定要和他在鹿棚里来上一场的阿伦,当然,他是最后的胜利者,但并不比阿伦好过多少——多维尔不得不重新回家在阴寒潮湿的天气里哆哆嗦嗦地洗了个澡,换上最后一套干净的内衫和外套——湿润得过分的空气让他不得不将湿透的衣服挂在屋子里,以至于被褥摸上去就像被足足浇水的田地。
必须更快点儿。年轻人对自己说。他左右看看,然后猫腰冲进了一栋大木屋的后院——这是长老维尔瓦的院落,没有得到主人允许不得擅自进入。但多维尔认为无关紧要——起码在年轻人濒临失约的现在,主人苛刻的条款并不能阻止一个一心赴约艺高胆大的沙弥扬年轻人。
他只要穿过整个后院然后向左拐,穿过一条隐秘的小路之后就能到达星塔。多维尔轻手轻脚——其实他并不需要如此过分小心,荒草丛生的地面意味着很长时间根本无人来过,但是年轻人仍旧毫不放松警惕,习惯如此,并且维尔瓦也并非一个宽容的长者。
很快他就感谢了自己在森林中常年养成的习惯——一个魁梧高大,垂下的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的男人出现在后院的一角,而木屋的主人紧跟在男人身后。多维尔立刻停下了脚步,并且将自己密密实实地藏在柴堆的背后。
“你确定是他吗?”这是个低沉并且冷酷的声音。
年轻人努力平复自己的心跳——他甚至不敢冒险稍微探探头看看对方的长相,莫名的,强大的危机感将他的心脏揉成一团。“你可得小心啊多维尔。”年轻人死死咬紧牙关,放缓呼吸,“亚当在上,这可太不对劲儿了。”
“不。”维尔瓦的声音里带着不满和某些没能藏住的恐惧,“我不确定是不是他。”
“你得确定这一点!不然我不会付给你半个铜子儿。”
“亚当啊!你怎么敢!你这个——!唔”长老似乎被男人捂住了嘴巴。多维尔也立刻伸手捂住自己的嘴——这个动作让他的心脏跳得险些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
“闭嘴吧维尔瓦!”柴堆发出一声闷响并摇晃了两下,就好像有什么人将另一个人抵到柴堆上,顶上有两根木柴摇晃了两下,掉在了多维尔的脚边。
他的脸色瞬间一片惨白。
有个模糊的人影似乎探头过来看了看——多维尔不敢肯定,他躲在柴堆的最里面,一个阴暗且潮湿的夹角,如果看得不是非常认真,那什么都不会发现——那个男人看来也的确如此,他很快将头缩了回去。
“别以为你是什么该死的长老——维尔瓦。”男人的声音更清晰了一些,“你知道我不在乎那个,我的主人也并不在乎这****一样的头衔。好啦,”他似乎放开了维尔瓦,并在他的身上重重拍打两下,“现在好好想想,是不是那男孩。”
多维尔的胸膛里似乎有只兔子蹦了蹦。
“我的确不确定——毕竟没有画像什么的。”维尔瓦的声音带着潜藏的谄媚和讨好,“不过我觉得那男孩并不太像是你要找的人。”他似乎笑了笑,但多维尔只听到了一声急促的气声,“他整天和小崽子还有半身人混在一起——说真的,”年轻人光从沙弥扬长老的话里就能听出鄙视和轻忽,“我可想象不出一个贵族少爷和那些下等人在一张桌子上抢着吃黑面包和粗奶酪。”
“如果不是他,那会是谁呢?”男人的声音里带着烦躁,“如果不是他,那他去了哪儿?”
“也许是星塔?”长老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我觉得,你要找的那男孩也许被密泽瑟尔保护了起来。”
“大星见……”
“我不认为那男孩是——他看上去就像个忠诚的贴身男仆,却还要努力做出一副教养良好的贵族少爷的派头。”多维尔听到维尔瓦继续说道:“不过如果是那位所谓的幼星可就没有任何疑问啦——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星塔会突然接纳一个陌生人。”
陌生的男人沉默了片刻。然后他说道:“我会去验证这一点。”他的声音很沉,听上去就像是被藤蔓缠住了内脏一样让人从身体开始发紧,“你最好说的是实话。”
“我发誓!”维尔瓦的声音似乎是愤怒,但年轻人认为这个曾经的战士首领已经陷入了恐慌,“我发誓我说的都是实话!”他嚷嚷起来,“你可以随便找谁问问,谁都知道有密泽瑟尔多么偏爱那孩子!”
“好罢好罢,我会去问问看。”男人不耐烦地安抚道,声音里的勉强和轻视满得简直能溢出来,“你和那半身人应该再多些往来,别小看那商人,每个半身人都是戏剧的爱好者,那是因为他们就是这世上最好的演员!”
“好啦好啦,我该走啦。你该知道什么能说什么应该紧紧闭上嘴巴。”男人的语调忽然变得温厚而开朗起来,“维尔瓦长老,这真是一次愉快的会面。”
“好孩子,你该和你的兄弟多喝喝茶。”比起那男人,维尔瓦的姿态则僵硬而笨拙,他故作欢喜地大声说:“回家去吧,你应该去看看你的小兄弟!别让你的老父亲难过!”
“您可真是个温柔的好人。”男人回答道,“感谢您的招待,茶的味道一如既往地好。”然脚步声由重转轻,最后多维尔什么也听不到了。
维尔瓦低声咒骂起来,絮絮叨叨并且毫不迟疑。都是些肮脏并且邪恶的字眼,任何一个单词都是正派人绝对不会想要提到的,而一个正直并且恪守道路的沙弥扬人则根本不应知道这些——多维尔愤怒地浑身发抖,他甚至咬着自己的手腕,就为了防止有什么声音漏出来。
“看来的确没什么人。”狡猾的老者忽然停住了咒骂,低低的,粘稠的声音就像一条冰冷的蛇爬上了多维尔的后背,“那家伙在山外呆得实在太久,小心得过了头——他和这森林可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年轻人已经尝到了类似于铁锈的味道,手腕上的疼痛提醒他应该立刻松开牙齿,然后让星见看看好为伤口撒上药粉再用绷带好好包扎起来。但多维尔只是更加用力更加深入地咬住手腕,防止自己因为疼痛和恐惧而发出任何声音。
嘟嘟囔囔的声音终于随着脚步声消失。但多维尔依旧安静地带着那个潮湿黑暗的角落里,并且尽量蜷缩起身体,森林中常年狩猎和战斗的经验告诉他,外面看似空荡荡的无人院落这里并非看上去那样安全——“真没人?”突然冒出来的声音让多维尔吓得狠狠咬了自己一口,然后不得不痛苦地将无声的呻吟和着献血咽下了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