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托格尔感到很久都不曾有过的恐惧。
他的脊背在第一时间挺直,然后全身肌肉紧绷,关节蓄力——就像一只亚古尔草原猎豹,正惬意地舒展身体,却在刹那发现了猎物——虽然就伊托格尔自己来说,他觉得自己更像是猎物。
男人沉默地盯着那个陌生的身影,却因为逆光看不清对方的脸。他慢慢将手按到直刀的刀柄上——哪怕已经从心到身都背叛了苏伦森林,但出于某种理由,伊托格尔却下意识选择自幼苦练的直刀作为防身武器。
“阁下作为绅士,”他缓慢地开口,“应该了解绅士的礼节从不欢迎一个不请而至者。”
来人再度开口:“你似乎并不是这里的主人,”他直白地说道:“你没有资格判断这一点,”然后加重了语气——冰冷并且带着不满的指责:“无礼者。”最后来人视若无人地越过男人走进了房间,伊托格尔发现贝纳德跟在这个危险的陌生人身后,以随从的姿态——噢,他有些惊讶地挑起眉毛,晨星有了主人?
伊托格尔突然反应了过来。他惊异地扭过头,然而在下一个瞬间,男人以最快的速度恢复了平静。
他恭谨地弯下腰,男人的眼睛里闪着无人能见的复杂的光,他慢慢念诵道:“愿星辰庇护你,愿命运眷顾你,”伊托格尔抬起头,直视着阴暗中的夏仲,“——米拉伊迪尔。”
“星辰照耀你的道路。”夏仲回答道,“虽然我并不能看清你的道路究竟是什么。”贝纳德为他拉开木椅,他坐了下去,看了一眼沉默的伊托格尔,“我无意用这样的方式展现威严,无礼者,你大可以直起腰来。”
男人的牙关紧咬了一下,然后他放松开——伊托格尔潇洒地挺直身体,他看上去就像是熔岩之城中的贵族青年——自负且桀骜不驯,但却愿意在上位者面前暂时收伏羽翼,“虽然我和这位可敬的先生,”他微笑着看了一眼古德姆——后者在椅子里把自己缩成一团,正在想方设法减少存在感,“正在谈论这颗归来的幼星,但我确实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您,”他低了一下头,“米拉伊迪尔。”
“在这座森林里,你在哪里见到我都是正常的——星见的脚步遍布整个苏伦。”夏仲冷漠地说道,贝纳德为他倒来一杯茶,他示意女战士放在桌上。
“即使如此,但我们的确难得看到幼星离开——星塔。”伊托格尔在幼星的对面坐了下来,“我甚至要为此感谢亚当——”他的声音低柔而甜蜜,就像一杯陈酿的蜜酒让人熏然,“这是我回到森林之后发生的最好的事。”
“那你遇到的事位面太过悲惨。”法师不为所动,也许他就是个天生铁石心肠的人——:“如果将遇到的某人称之为最好的事,那你对生活的看法也许也太过负面。”
哪怕是伊托格尔早已坚硬的心也被这句话打动了些许——不,并不是什么其他意义,而是让男人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搞错了,这个所谓的幼星的确就是星塔某个流落在外的血脉——哪怕是领受塞普西雅光辉的法师也不会比他更可恶了——对,伊托格尔厌恶星见那股高高在上深怀怜悯的劲儿,简直恶心得让他想吐。
“啊,也许是吧。不过我确实也并没遇上什么好事。”男人注视着幼星黑色的双眼,“我的母亲因为生产小弟弟而死亡,我的老父亲因为思念亡妻而登上了死神的车架;我拼命努力,渴望得到星见的认同,但是密泽瑟尔却认为我的小弟弟更适合成为一个首领——哪怕那时候他不过是个小崽子。”
“听上去确实挺悲惨。”夏仲以合乎贵族礼仪的方式端起了茶杯,也就是说,他只是稍微让茶水沾湿了嘴唇就了下来——这个发现让伊托格尔露出一丝微笑——“但是你的确成为了一个强大的人,我个人认为这是命运给你的补偿。”听上去夏仲就像是在说“你不应该对此有任何抱怨。”
伊托格尔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然后他撑着桌面站起来,极为无礼地向夏仲猛地探出上半身,他们靠得太近了,近得都能在对方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的倒影。“让我们说点有趣的东西,忘掉刚才那些愚蠢的对话吧。加瓦尼亚斯殿下——对,您知道我在说什么。”他用近乎耳语的音量说道,“冒充一个幼星?您做得不错,可确实还差那么点味道。”
夏仲安静地与他对视,然后他向女战士发出召唤:“贝纳德。”
女战士从他身后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就像是已经忍耐许久现在终于得以解放,晨星向他踢出凌厉的一脚,伊托格尔就势在地上打了个滚,狼狈地躲开,然后男人弹了起来:“您不打算听我说点什么吗!”
但晨星给听到回答是一记凶猛至极的拳头,伊托格尔不得不举起旁边椅子,但沉重的木椅就像一块奶酪遇到了加热过的餐刀——意思是,它立刻变成了碎片。所幸男人并不是毫无准备,他利用体格优势逼迫晨星缩小攻击的范围,虽然这样无形中也变成了靶子——女士和他比起来的确小了一圈。但贝纳德冷笑着踹了他一脚——伊托格尔立刻觉得内脏翻滚起来,险些从喉咙里吐出来。
男人招架着晨星越发凶狠的攻击,险些没有躲过女士不断落下的沉重不逊于男性的拳头。
夏仲姿势优美地端起茶杯,他以欣赏的眼光盯着杯子,就像那个杯子并非是沙弥扬工匠随手制成,而是王国内最负盛名的制陶大师的作品。“这是个微不足道的惩罚。贝纳德,你可以暂停了。”幼星随手将杯子丢在桌面上,它滴溜溜地打了个转儿,险些掉到地上。
晨星立刻收手,就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她无视那些破碎的家具,径直回到夏仲的身后。
在冲突发生的刹那就躲到角落的半身人战战兢兢地说道——他的声音尖利得厉害,“我说,”他在几道不同的视线中喉头明显滚动了一下,“我可以暂时离开,我想你们需要一个安静的谈话场所。”他的语速飞快,“这里就是个好地方!我愿意马上离开!”
夏仲给了他一个虚伪的微笑:“感谢您的慷慨,半身人。”
商人没有任何耽搁地溜走了——他明智地没有选择大门,而是立刻跑回了卧室。
“现在,我们可以坐下来说话。别担心,我能保证这里的居住者懂得闭上自己的嘴巴。感谢父神,在一片狼藉中,你们还能留下两把椅子。”夏仲朝椅子抬抬下巴,率先在其中一把上坐了下来。
“现在我们可以谈点真正的东西了。你属于谁?”他冷静地问道。
伊托格尔喘息着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来。他眼神复杂地看着夏仲——“我属于您的祖父。”男人最终说出了国王的名字,“当然,就是那位博恩瑟·阿斯加德国王。”
贝纳德和夏仲交换了一下视线。晨星谨慎地开口:“你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这一点——我认为你更可能是海姆达尔公爵的手下。”
男人擦了一把嘴角的血迹,“当然你们可以如此怀疑。”他的眼神锐利极了,“可以理解,可以理解,毕竟加瓦尼亚斯殿下的处境可不怎么乐观。虽然我不明白你们到底和星塔做了什么交易,以至于密泽瑟尔竟然同意以幼星的身份庇护你。”最后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显然这个问题让他想破了脑袋。
“假设你来自熔岩之城——那么,告诉我你的目的。”夏仲开口,像一个真正的王子那样傲慢地说道:“别试图欺骗我,至少在苏伦森林,我比你更有力量。”他似乎是打算展示什么似的继续说道:“大星见在所有人的见证之下为我承诺了幼星的地位。”
自负并且骄傲,幼稚和目空一切的小混蛋。伊托格尔笑了起来,因为疼痛表情有瞬间的扭曲:“国王听说了那场可怕的屠杀。”他直白地说道,满意地看着‘加瓦尼亚斯’殿下的脸色变得僵硬,“他派出了许多人,而我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之一。我们被告知必须找到您,并且躲开所有的危险,将您完好无缺地带回熔岩之城。”
“我说过了,”‘加瓦尼亚斯’僵硬地说道,“你没有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