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4年,十一月十三癸酉午时,天象有异,日有黄白晕,旁有青赤纫。此乃攻伐之兆,又作女子、小人讳乱之象。
果然,光州告急,朱温本在河中西征邠岐,结果却遭逢了朱友裕暴毙之殇。他教人从汴州驰送肉灵芝,结果人未至便撒手西去。朱温诸子中,唯朱友裕可堪大用,其他诸子,浑不似己,一时朱温哀恸,下令治罪相关人等,在汴州建昌院的许谦以灵药延误而首当其冲。
然而,死了儿子,还有诸子在侧,而这仗却不能不打。朱温旋即率军五万自颍州渡过淮河,以一招围魏救赵之策,至霍丘大掠卢州、寿州,方使杨行密弃光州、分兵来拒。
而这边厢,本就国丧、山陵崩缺,吉凶之礼难以并施,故而,新帝敕命待先帝入葬山陵再行太后册礼。同时按照朱温意思,封赏了大批心腹。
诸如,朱温曾担心张全义不赞同弑君,便移张全义为中书令、东平王,以自己的私臣门僚判官韦震为河南尹、以张廷范为权知代行河南尹。十月,复以全义为河南尹,兼忠武君节度使、判六军诸卫事,这便是告诸天下其政治过关,将洛阳皇城的守卫之责全权交与他。此时更是加以封赏。
因为山陵未毕,举朝上下皆忙于国丧,枢密使蒋玄晖概莫能外。其在宫中布下眼线,更与张廷范、柳璨相交甚欢,引为知朋。三人荣宠颇甚。
德王进宫一事早为蒋玄晖所知,只是朱温在外,又国丧当前,诸事繁琐,便未能及时禀明朱温。待到905年正月,杨行密攻陷鄂州,将节度使杜洪斩于扬州市卖东西的市场,倾囊拿下鄂、岳、蕲、黄等州,而朱温久攻寿州不下,正月二十八日丁亥,方才从霍丘还归汴州。
闻知朱温还归大梁,蒋玄晖遣人驰送汴州,信中言道:
“元帅为江山社稷殚精竭虑、亲征南北,然李唐宗室不以为然,竟以贼人视之,尤以德王为甚,常于人后数短论长,指元帅为弑君大逆。新帝于日前邀德王入宣和殿,二人酩酊大醉,宫人时闻德王号呼宫禁,直言天下陷于乱臣贼子之手。元帅一片忠心,却为宗室猜忌,若长此以往,怕是天下骂名遥播宇内,一身清正百口难辩。
值此社稷飘摇天下未稳、藩镇雄起各怀帝心之际,蜀王王建、河东李克用、岐王李茂贞等冒尊唐室,实行悖逆,于朝野谣称先帝为元帅所谋弑,不以当今天子为尊,置天书玉册于无物。若昭宗诸子为他人所劫、另立为君,重蹈当年刘季述之乱,大唐分崩便在旦夕之间。
故而,玄晖特制此书,烦望元帅示下,吾当效犬马之力、无有违之。”
朱温见信,本在寿州吃了坚壁之亏,此刻更是心中大怒:“好个德王!我饶他不死、苟全性命至今,他竟然在背后煽动人言、四处造谣生事,若是不杀,岂不教人笑我无能。”说着把这信甩给了身边的李振、敬翔。
二人看过信后,反应颇是不同。
李振在旁看着,一脸愤愤,道:“元帅,应当早拿主意啊。”
李振自问才华等身,科举却屡次不第,蹉跎二十年光阴,说到底,是这李唐无意礼贤。既然李唐不取他为臣,他李振又何以李唐为尊?君臣之份,早是一张遮羞的纸。
而敬翔则低头不语。上次弑君之事,他便只是沉默,直等到朱温问到头上,方才应诺两声,并不主动出谋划策。说到底,他敬翔心中仍有忠孝之心,虽然奉朱温为主,但终究诛杀李唐,还是不愿意沾了自己的手,心中过意不去。
“你二人意为如何?”朱温一双丹凤眼在那突出的眉棱骨下,似狼睛虎目,凛凛生寒。
判官李振忙抱手:“元帅,这李唐宗室,留着,怕是后患无穷。您伏兵千里征战四野,若是有谁动错了脑筋,袭劫宗室,另立新君、挟天子以令诸侯,依微臣所见,非大梁之幸。不如教那蒋玄晖斩草除根以绝后患,您行军在外,也可安心帐帷之中。”
朱温又看了一眼沉默的敬翔,敬翔见状,礼仪谦恭,从容答道:“微臣同意李公所说。只是这除尽诸王,怕是天下哗然。先帝之死,议论方息,现下又诛杀先帝之子,怕是朝野内外……”
敬翔说话,语带三分、点到即止。一来是怕触怒朱温,二来却也是他一向沉缓的脾性。
李振见朱温怒气依旧在脸上,便接过话向敬翔道:“敬公所言不虚,但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虽有震慑天下之弊,但为着大梁安危,两权相害取其轻。且元帅一带雄才伟略,实是天命之人,禅代李唐,指日可待。这诸王迟早是一方祸害,不如早早除去,以免日后徒生事端。”说着,转脸向朱温,补道:“元帅,未雨绸缪便在今日啊。”
朱温又看向敬翔,敬翔低头抱手,以示赞同。
一骑从汴州而来,待蒋玄晖收到回信时,已是二月初。信中赫然几个大字:“除尽先帝诸子”。
二月初三,封前知代行鄜州军州事、检校尚书左仆射刘鄩为右金吾卫大将军,充右街使。初七丙申,群臣告谥于西内宫。十一庚子,启攒宫,文武百僚夕临于西宫。十八日丁未,灵驾发引,德王等诸王随灵柩下从,皇帝、太后于长乐门外祭毕归大内。二十日己酉,葬昭宗皇帝于和陵。。
为何蒋玄晖迟迟未动手?
因为按照唐俗,去年去世之人,必须赶在春社日之前上新坟、拜新山,所谓“新山不过社”。社日本是祭祀土地神的日子,如此安排是避免与祭祀土神、会宾客这样的大日子相冲。
社日为立春后第五个戊日,而905年的社日为二月二十九日戊午。故而这个二月,蒋玄晖始终忙于将先帝入葬山陵,待他诸事停当,方腾出了空暇来,做好了完全之策。
二月二十九日,春社,少帝御正殿宣政殿、行外朝之仪,领百官祭拜土地神后,方开朝议。
朱温亦南征回朝,在朝上奏本,罢免其兄朱全昱岭南西道节度使一职,以太师致仕退休。
少帝自是允准。当日,更宴请朱温等大臣于宣和殿。
因是祭祀,十六宅诸王、宗室诸子皆列席参加祀礼。蒋玄晖奉朱温命、假借新帝旨意,邀昭宗诸子于九洲池饮宴,有德王裕、棣王祤、虔王禊、沂王禋、遂王祎、景王祕、祁王祺、雅王禛、琼王祥。
而其他7位尚未封王的幼子,蒋玄晖则命人先行送归,十六宅,只是走时对着护送的侍卫们悄悄暗语了几句,叮嘱他们出了宫城后即杀尽诸子,抛尸荒野,切莫教人寻到尸首。
九洲池原是旧洛阳宫西北,隶属同明殿,在仪岁殿东、仁智殿南、归义门西。其池屈曲,像东海之九洲,居地十顷,水深丈余,鸟鱼翔泳,花卉罗植。只可惜是料峭二月,积雪层冰,不见紫茎碧叶、丹花绿实,空余筑山穿池、风亭水榭,梯桥架阁、岛屿回环,加之池岸竹木丛萃,极都城之胜。
同明殿似正堂一般,南面无墙,只是帷幔朱柱立前,面朝池泽,更引一泓温泉水入得池内,只见雾气升腾,颇有蓬莱之感。而殿内炭火明旺,帷幔随风轻扬。因已过攒宫之期、不再禁音乐歌舞,那满殿的红毯线软花虚、披香拂拂,直见美人踏上歌舞来、罗袜绣鞋随步没。
蒋玄晖身为内庭枢密使,一身紫袍坐于殿上东侧,不居主位,起身奉盏道:“今日玄晖奉诏宴请诸王,定遵陛下圣命,好生伺候、令诸王欢愉。在此,我代陛下以杯中酒先敬过诸位王爷。”
诸王见状纷纷起身,待他饮尽杯中酒,亦是空盏应和。
蒋玄晖向身边亲信丢下一个眼色,那人忙教宫中美女侍奉在诸王身旁,斟酒饮宴、欢笑纵送,款款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