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化之后,几乎一夜之间便入了夏。
然而多铎也忙了起来白天再没有携手同游的闲暇钱昭消遣的法子便是每日寻找风景宜人处习练操枪。
这一个月来移营两次,景致以此处最佳。所选靶场在一个曲水环绕的山坡上,有两株高大的五角槭正好做遮阴之用。树下铺了毡子钱昭斜靠着树干翻看火攻挈要,听得马蹄声渐近心道大约等的人来了。
李孚在山下就下了马步行爬上已成绚烂花海的缓坡,单膝跪地对着树荫下的人行礼道:“见过福晋卑职来晚了。”
钱昭将书放回木匣,搭着舍里的手起身,笑道:“不必多礼,是我来早了。”
李孚起身挽起箭袖,抬头将目光落到她脸上,问:“福晋今儿是想练靶还是猎活物?”
钱昭旋身望向河对岸,回道:“风光如斯,杀得血淋淋的倒是亵渎了。先练靶吧。”那时多铎说给她寻了个“夫子”,没想到竟是这位,甫一见面她便愣了,心道大约是多铎有意为之。
“是。”李孚应了,让手下亲兵往五十步外安放靶子。
一个月前,郑亲王大约受了请托,着他教授豫王福晋施用,虽无奈受命,却也难免腹诽。心道,这位主儿也忒能折腾,一个妇人闲了耍什么不好,偏要拿军器解闷。可见了本尊,发现她的容貌与养子继年有些相像,便觉着有几分亲切。
相处这段时日,她一向温和有礼,学得认真,练习亦刻苦,故而他也能尽心传授技艺,倒也算教学相宜。只是见得多了,却越来越觉得心惊,因为不仅是长相,有些神态、习惯、甚至是咬字的音调,她与继年都有许多相似之处,若说只是巧合,也太过离奇。
钱昭接过侍卫递上来的枪,端起将枪托卡在肩上,眯了一眼瞄准,道:“章京,我昨日打百步之靶,似乎只有三成命中,五十步也不过五成。”所谓命中并非指正中靶心,而是只要擦到边就算数。
李孚回道:“非福晋之过,这种自生火铳精准不如寻常鸟枪。”
钱昭偏头瞧他一眼,问道:“那若章京操鸟枪,可有把握百发百中?”
李孚却答:“若卑职用弓箭,则有十足把握。”
钱昭心道,那岂不是火/枪远不如弓箭?她皱了皱眉,却没再问什么,专心填药装弹。自生火铳扳机极重,打几发,手指便会开始酸痛。直练了大半个时辰,她觉得肩膀也疼得厉害,才命停下休息。
树下铺了好大一片毡子,钱昭请李孚在对面坐,他口称不敢,她笑道:“你是先生,如何不敢坐?”他这才从命坐了。
小圆跪坐在一旁,烹好了茶,斟上两碗,奉给钱昭和李孚。
舍里打开食盒,摆上六碟点心,钱昭觉得肚饿,拈了一块冬瓜馅千层酥吃。她近日习惯在两餐中间加一顿,甜咸不忌。
李孚端着青瓷茶碗抿了一口,心道,瞧这做派,全当郊游了。
钱昭吃完点心,捧了茶漱口,而后向李孚问道:“章京觉得鸟枪能否改进?”
李孚问:“福晋指何种改进?”
钱昭道:“比如,让它威力更大,据说百步外无法洞穿棉铠。”八旗甲胄,外层是绸布夹棉,中间缀以钢片,用铆钉固定,对抗火器与都极有效。她想了想又说,“如今这枪,填药也十分麻烦,不如弓箭能连射。还有,无论自生火铳还是鸟枪,都过于沉重,若能让它轻巧些,便更合妇孺之用。”
李孚醉心火器,却很少遇到相同喜好的人,因而也起了谈兴,道:“福晋说得是,最大的好处便在于练兵容易,老弱皆可上阵,不像弓矢,须膂力大者方可言威力。只不过,无法连发,即便按阵法几排轮换装填,也难维持火力不断,一旦敌军攻到阵前,陷入肉搏窘地,实在难有胜理。先皇还曾说,火器虽好,但习练轻巧,兵士止用鸟枪而废弓矢,为好逸恶劳之举。”
钱昭点头道:“似乎也有道理。不过,好逸恶劳乃人之常情,有了耕牛谁还愿意自己犁地。”
李孚心道,这真是歪理,却笑着说:“我听闻前明有工匠仿造佛朗机,可连射十发。我朝还没那等能工巧匠。”
钱昭摇头笑道:“匠人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那些手艺也是父传子子传孙,灵光一现便造个新玩意,难以为继。应当追根溯源,研习其本质,才是正途。”又玩笑道,“那些不第士子何必一辈子皓首穷经写八股,都送去造枪炮钟表,还有益些。”
“福晋说笑了,读书人怎肯事贱役。”李孚也笑道。他虽是武人,只粗通文墨,却十分看重学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