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贤眉头紧皱,将边几个月来发生的事和盘托出,并将自己的判断转告了张寒:“不是我主观臆断,是通州城实在有太多古怪了。郭东来郭御史其人想必你也非常了解,但他和我大哥更熟一些……心机再深的人,也装不得那般像,可偏偏又姓陈,还是那青罗门门主的父亲。”
张寒大摇其头,他面上骨骼转折本就干净利落、棱角分明,在凛冽的寒风之下无端生出了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光景。
郭东来不是个坏人,温柔谦和,与众人心中的“铁面御使”大不相同。在丰州时他与他就有过交集。
想当年他接圣旨时,礼德严谨,三香比三清,纵然万般不愿还是放林珺瑶与他离开。细道病源更娓娓道来,不疾不徐。最起码表面上看绝对是个识大体的。
只听底下淡淡地说道:“父子之情算不上什么,皇上对他的亲生女儿怎么样呢?——陈子末比起皇帝来差远了。李昌平但凡有一统天下的心思,哪里还能容得这些小丑们群魔乱舞?”
“正是因为他无欲无求,所以才不可战胜。”欧阳贤叹了口气,轻抚着腰间那块象征着欧阳家的木牌。谁能说自己没个执念呢?李昌平不过是志不在此罢了……
欧阳贤转身,望着美得像幅画儿似的通兰山,心中却是风雨雷电齐下,翻滚如洪水猛兽,语气亦多了些许阴翳森然:“我倒是很想知道咱们这位皇帝陛下到底想要得到什么。——我们所知他在意的,只有废皇后和平阳长公主。”
“不,还有太后……太后与其弟弟俞少期有过一段不伦之恋……他们发生关系时,皇帝就躲在慈宁宫中……”这个老狐狸!要不是张寒亲眼见这位儒雅温和的帝王喝醉了后将朱墨弄得一身都是,在太后白帐遍及的宫内又骂又砸,从来见过李昌平如此失控的他还真是连想都不敢想。
“听说太后还为俞首辅生了个孩子……”张寒犹豫片刻,终于吞吞吐吐地说出了在外人看来荒唐无比的话。那可是堂堂国母,开什么玩笑!
欧阳贤点点头,不置可否地抿着嘴,微笑道:“那孩子呢?皇帝定然不可能容他到今日吧。”
“也不一定,皇上行为举止素来与众不同,自有自己的一番说法……”讲到这儿,张寒的声音條然压低,低得连急匆匆飞掠而过的风雪都无法觉察。他侧身在欧阳贤耳边悄悄地说道:“皇上有意让依然公主与那‘药罐子公子’冥婚成亲,结果被圆心大和尚劝住……”
“定是那僧人又说了什么盅惑人心的言辞。”欧阳贤不以为怪,张寒此言一出反叫他浑身一轻,遮天蔽日的愁云惨雾登时散得干干净净,旋即嗤笑着说道,“鬼神之说总属虚妄,都是些不得志的小人编出来威吓取笑人的。哪里用得着那么在意?一个在朝堂上历遍坎坷,双手沾满鲜血的帝王竟会害怕鬼神?可见此人难的大器。不足为虑!”
张寒闻言默然,半晌冷笑道:“因为他太无所畏惧了,所以只有‘天’才能让他胆寒。——再细想想,这依然公主是皇上最宠爱的女儿,为什么硬要将她嫁给离死还不足半步的俞大公子?要她陪着俞公了长眠地下?”
欧阳贤闻言少不得低了头,面上羞惭之色益浓,好似霜打了的茄子。
人总会骄傲,就像太阳总会升到天空的最高点一样。没有太阳,剩下的几乎全是迷茫。但这些天林珺瑶对他的依赖迷了他的眼,使他忘记了自己真正擅长的和自己真正追求的到底是什么。成就不了别人,但却失去了自己。他觉得不能再那么下去了。
“张大人……在下冒昧,实在惭愧……但太子殿下那样终究不是个办法……”欧阳贤望着山尖上,晚霞如娇憨女子无意中涂了脂胭的面庞,宁静而又俏丽。他不无担心地说道。
“但愿她以后别再让人失望了。”欧阳贤沉默片刻,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低声说了句什么,转身撇下张寒向那群浸着冷意的黑色铠甲走去。
张寒则静静地呆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慌乱突然涌上心头,手掌间薄霜微凉。揉碎寒霜,亦甩不掉粘粘的烦躁。
直到太阳渐行渐远,天空西陲炫丽的一角不见了,黑暗如云雨般压下,那个人依然没有出现。张寒却一动不动,他知道她一定会来。
不一会儿,果见身着黑狐狸皮大毛斗篷的林珺瑶独自摇曳在风雪之中,脚步显是有些踉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