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5章. 玉石俱焚(1 / 2)玄坤异史记首页

伏羲见状,却是佛尘一挥,厉声喝道:“玄皇三思,妄魔绝不能放!既是娘娘令玄皇为难,此乃臣教幼无方,今日便由臣工代劳,亲手除去妄魔罢!”

话毕,他再展拂器,内出千丝涛迭,桢桢化剑,凶狠杀向倒卧于雪地中的魄军。

说时迟,那时快,魄军的眉宇间森寒一亮,双眸瞬变漆黑,额心诡痣中猝然爆出成百上千股腥浓墨烟,各自阴风呼啸着扑向大神天四面八方!

诸天神兵见状,惊呼声此起彼伏,纷纷执器来挡,那些黑烟却无孔不入,猝不及防地钻入神兵耳鼻口喉,却见被钻入黑烟的神兵们,双眼立刻变得如同魄军般森黑一片,不现瞳仁。

仅一炷香的功夫,原本英姿簌爽的诸天神兵们纷纷从浑沌中抬起头来,却是个个目露凶光,神情悍谲,转身便将兵器捅向一旁瞳孔尚未变化的一众神兵将。一时间,只见延天兵阵中血色荼蘼,纣甲拼杀,神兵自刑之势迅速蔓延开去。

“不好!妄魔群出,神兵被附,请玄皇速速颁旨剿魔!”

伏羲见状连声喊道,玄皇蹙眉环顾神天一周,扭头再看聂小凤一眼,却是寒目如冰。他飞身跃上真理长城最高巅,背向寰荒绝境,雪袖天扬间展出十色真辉,交织成吞天矩阵,将眉目变色的诸天神兵全部困于阵中,但闻他低沉道来,一字一顿:

“愆、罪、双、休。”

矩阵内顿时晕出盛大金曌光辉,困于阵中的神兵们立刻握住双耳嘶吼大叫起来,个个痛苦不可名状。玄皇不为所动,双掌合拢,掌心间泄出澎湃真元,汹涌推入陷魔矩阵,却见阵中神兵的五官间,纷纷涌出了方才贯入的一股股腥臭黑烟。

黑烟们在覆天矩阵中四处碰壁,鬼哭狼嚎,只得齐齐翻滚于矩阵上空,阵中金辉吞吐,真光起伏,不消半刻已将层叠盘踞的黑烟驱散了干净。

待魔烟散尽,地面神兵们立时恢复本性,顿知方才已闯下大祸,纷纷向长城之巅跪倒谢罪。

聂小凤亦被眼前景象慑住,她当下纵身飞出数米,在真理长城前停了,对着倒卧于地的青衫郎君不可置信地哀声轻唤:

“军,你没事罢?”

魄军闻声抬头看她,此刻他目中清朗如昔,似是将体内魔灵悉数放出后,便恢复了往日灵识,却见他画栋之躯微微一颤,低声道:

“你不要过来。”

聂小凤忡怔一秒,细细打量他一番,疾步上前道:“你经脉已毁,全不能动,别怕,我带你走,我陪你去寰荒绝境!”

见她走近,魄军却愈加努力挪动着身躯向城墙处退去,接连厉声道:“别过来,我叫你别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他眉间赤痣中已窜出一抹紫殷光芒,一遇空中立刻涨如碗口之粗,化作炼蟒,蜿蜒扭曲着便朝小凤迎面扑来!

聂小凤见状不好,慌忙掉头奔去,炼蟒紧咬不放,眼看要缠上她身,空中雪缎一闪,天地玄皇旋身入阵,一记净光手刀将蟒头斩落。

魄军从地面一纵而起,高高跃上真理之巅,他双瞳复现墨黑诡色,额中探出的巨蟒断身卒然化为千条紫殷小蛇,枚枚蛇身在空中蜿蜒触探,他郎朗笑道:

“罗玄,你当真要杀我么?我乃寰宇万罪之首,常助人大志于无形,你若非得我一路暗顾,如何能走到今日?人若心无妄念,又岂能做得了这九界神皇?”

说着,却见妄魔目光挪去玄皇身后的聂小凤,在她面上悛巡两番,颔首笑道:

“情妄,果是情妄!情之一字,真乃我妄界十万孽因中,首席神通广大之器。”

玄皇面无表情,却是双臂缓张,雪袖轻掀,身后的小凤立刻被推去远处伏羲身畔,伏羲一把揪住孙女,花白胡髯气得簌簌乱颤,聂小凤看他一眼,垂首咬唇,再不出声。

“神佛因爱自堕,魂鬼执情升天,凡夫俗子,势成天地主,却只为了一个女人!罗玄,你可知自己早已身陷情妄,便是那最最病入膏肓之人?”

妄魔一头褐发迎风散开,雕梁画栋的身躯直直矗立城台一侧,与另一侧真理之巅的玄皇遥遥相对。

玄皇脸庞朝身后微微侧去,日月双曌将他轮廓映衬如锦缎山川,小凤闻得魄军此言,亦望去玄皇背影,二人心有灵犀般,竟双双同时错开目光,彼此漠视不语。

魄军趁二人短暂分神,面露清邪一笑,飞身便欲跃下宙荒天地,玄皇目中一动,宽长缎摆向长城阙口挥去,万丈真理壁上的每处断亘残岩便一块一块垒叠归位,应瓦应砖,完好如初,立刻阻断了魄军去路。

魄军纵身跃起,猛地拔出插在真理壁上的龙舌剑,意欲重开阙口,却见玄皇当机立断提身高去,天幕中数掌连发朝他打下,一时间大神天上真光飞舞如海倒山排,龙舌剑从中震出,插入地面,剑身血渍点点浮去空中,瞬息散弥不见。

魄军之前已是经脉受损,再加这番致命神齑,早已无法招架,一身青衫在玄皇真气圈起的巨大剿场中被击得左隳右突,光重影错间只见鲜血四溅,纷纷洒下御界周圈的透明真璧。聂小凤面如白纸,大力挣开伏羲的钳制,一手隔空运力将插于地面的龙舌剑摄回袖中,这便纵身跳下高天,向真理长城处匆匆赶去。

“师父,我求你留他性命!”见无法插足阵中,她只得持剑守在真光与厉风铸就的剿杀场外连声哀求。

气柱内电光攒动,血脉飞溅,聂小凤泪流满面,双膝一软跪倒在光柱边缘,以首叩璧,一磕一哭道:

“小凤今后再不敢忤逆师父,师父想要如何都成,小凤任凭师父处置!只求师父饶过魄军一命,小凤愿将身代过,师父,我求求你,我求求你!”

见她哭得动容,在场众神一一侧目,剿场中彭湃气流亦渐趋缓平起来,伏羲神在半空中重重跺脚,一声长叹。

空中御界大开,唯见玄皇负手而立,脚边俯卧着被一枚黑金长链五花大绑的妄魔魄军,聂小凤哭着攀爬过去,不顾一切地张臂将他搂在怀中。

魄军瘫倒在聂小凤怀内,已是粉身碎骨,他眼角流下一泪,双眸复开时,却又变回了那灵台净明的星君郎。

聂小凤抖着手揩去他面上浓糜鲜血,颤着嗓子连声哽噎道:“这不是你的错,这不是你的错。。。”

她紧紧搂住魄军,先是强抑啜泣,后终是遏制不住,放声悲哭起来,鹅黄娇躯簌簌战抖,直哭得心魂俱灭,凄怆绝然。

在场八领神同十二旗神主见她如此,彼此相视一眼,手中兵器已纷纷低了半尺,伏羲也下意识地摇一摇头,满面无可奈何。

玄皇别过脸去,一双浩眉间却是雾锁愁城,许久,他平声道:

“妄魔不可遣放,至于魄军,我会再寻两全齐美之法,我答应你,不至山穷水尽,绝不放弃他。”

他转身看向聂小凤,脚下已挪近两步,音色更低,犹似哄劝:

“小凤,一切有我,你便先随神公回天都去,莫要急坏了身子。”

聂小凤闻声素面朝天,眼底一抹清光直逼玄皇,却是音若丝竹,朗朗道来:

“师父若要小凤相信,只须还了魄军自由,放他去宙荒新天重拾生机即可。如今神天之上,无人不欲取他性命,即便将他封入了真理长城,又能保得几时?众神向来只识剿魔止妄,党同伐异,却从不顾寰宇浩瀚,造物之理,须知圣魔古来共存,自有其因,一如阴阳交泰,得失天衡,孰善孰恶本是错综纷呈,焉能武断以待之?”

玄皇静静听完她一席辩说,颔首应道:“不错,妄念人皆有之,天地众造只需存有灵识,则妄念之生无可避免。可妄魔所为,是教九界众生将个人妄念凌驾于苍生,使人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直至众人蒙劫,生灵涂炭,故其本为恶,其性为魔。那宙荒绝境,内藏寰宇亿万谜底,无量天机,自上古时起便无人敢入,乃善恶混沌,真理不存之地。妄魔若入得宙荒,不知又将变成何等难缠造物,会于九界造成如何危害,无人可料,师父身职九界之守,又岂可放虎归山,引患入世?”

“可魄军遭妄魔附体是真!诸神欲剿魔,必会连累他肉身,他又何其无辜,却要承受此等冤屈?”

言已至此,聂小凤定定看向玄皇,一字一顿:

“师父,这明明都是你的错啊!”

听得她这番控诉,玄皇眸中竟生生浮现起一抹无奈的痛苦,他走近聂小凤,在她身旁屈膝半跪下来,浩瀚雪缎铺展了一地,轻声劝道:

“把他交给我,我不会伤害他。”

聂小凤眉眼一抬,却似听到了什么笑话事:

“这话好生耳熟,小凤年幼时也听师父如此许诺过,你可曾做到么?如今却又如何要我相信?”

“往事已矣,我无法改变,你要救他,必得信我。”玄皇耐性已快用尽,他眸中寒意渐拢,语调严厉起来。

“你要我信,必得放他。”聂小凤却也毫不示弱,一双秋水天瞳圆睁对峙。

玄皇豁然起身,拂袖便走。见八方领神立刻持器团团围将上来,聂小凤慌忙纵身扑去,一把拽住玄皇袍缎,恸声哀求道:

“师父!他是魄军,是远比你我本性更良善百倍之人啊!这世间若还存有赤子丹心,那便是他!以他之正心,或可与妄魔之力对抗亦未可知,即便放他去了,他也未必会卷土重来。他本非魔灵中意之人,或许脱离了九界,妄魔便会弃他而去,这些都未可预料,师父却为何总是吝于一试?”

“苍生福祸,岂可儿戏。”玄皇顿了一顿,迈步又走。聂小凤死死拽他襟摆,身子竟随他脚步于雪地上连连拖出几步。

感她无比执拗,玄皇皱眉止了脚跟,聂小凤双手仍然紧攥着他的袍摆,仰头幽幽道:

“小凤明白,师父要将小凤留在身边以补偿在人间的罪愆而魄军之存在便会阻碍师父的晋佛宏愿,小凤不敢连累玄皇大业,今后甘愿以身侍奉师父登峰造极!可殃及池鱼亦是佛曌大忌,魄军今日若遇害,佛祖又岂会不知?师父的千秋正道,岂非更加遥遥无期么?”

她娓娓道来,一气呵成,想是觉得自己此番言之确凿,合情合理,必能使他心动,却不料玄皇闻言,竟是须臾大怒,厉声道:

“好!好一个鸿图大愿,千秋正道,我这便杀了他!”

只闻空中一击巨大焖响,如天雷在洪钟内爆破,魄军星的头颅猝然贲开,他体内如引爆了连环巨炮,一路炸裂,脖颈、胸膛、胯骨、四肢,瞬间整人便化作了血肉横飞,浆髓四溅,朝四面八方披靡贲射开去。

他周身万枚血珠遍布大神天中,殷红翻飞若繁天星子,却无一滴沾染上众人衣襟,似被无形真气一一隔阻。

“万物殇!”

四面驻守的十二旗神,值此纷纷惊呼出声,一时间场上噤若寒蝉,竟是人人自危。

事发太过突然,聂小凤坐在漫天血雨中半晌,已是呆若木鸡,见她本能伸出手去拦一颗飘过眼前的血珠,那血珠却巧妙绕她而去,须臾便弥散不见,她两瓣樱唇无助抖动着,再也发不出声来,目光愣愣地随着从魄军身上贲出的一枚物事向天空中看去。

那物事呈色釉紫,圆琤发亮,被巨大的爆破之力震去高天后,又直直落上了真理长城,一路沿着地砖滚去,敲得城壁内嘚嘚作响。

一旁的梅绛雪见此惨状,喉间簇发“啊”地一声惊叫,慌忙避目埋入罗玄的肩头,罗玄展袖挡在她面前,另一手轻拍女儿颤栗不休的后背。

魄军之凄惨死状,绛雪之惊似麋鹿,加之小凤这般心如死灰,悉数种种如同在他心中点燃了一颗火种。当下无比顾虑聂小凤之安危,迈步便要上前察看于她,胳膊却被人紧紧拽住了,低头一看,却见绛雪泪盈满眶地拉着他,轻声道:

“爹爹不能去!此人长得如此像你,却是这般凶狠歹毒,若见了爹爹容貌,岂非又将你当作了甚么妖魔鬼怪一并处置?”少倾,她低头自问:“可神仙,不是都该无比善良仁慈的么?。。。这里是什么天,这些都是什么人啊?!”

远处的玄皇却听到了绛雪所言,一双无底墨瞳便向他父女二人看来,罗玄忙皱眉将女儿护去身后,与玄皇沉沉对峙。

见其人出手如此之狠,罗玄的心中愤慨已甚,胸中燃起雄雄怒火,此番看他便是肃杀无情。

那玄皇望向绛雪倒是眉目清和,然而回视罗玄的目光却似层层谜底,仿佛酝酿着深沉愠怒,直看得他愕然莫名。

聂小凤僵硬地转身看去魄军殒命之处,停顿半刻,却见她突然手扶丹田,胸前剧烈起伏,哇地喷出一口鲜血,当下双目一休,身体朝后直直仰去。

罗玄大吃一惊,纵身飞去欲接,却见玄皇与伏羲亦同时跃来,聂小凤的身躯径直穿过他手,落入二人臂中。罗玄这才忆起自己于此本不存在,只得暗叹之下,立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