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广宁之战二
从辽河撤退下来的斥候向熊廷弼禀告了八旗兵大举进攻的消息,熊廷弼当机立断,下令广宁城戒严,城门紧闭。他甚至连斥候都不派遣出城,自打他得知努尔哈赤的大军渡过辽河之后,便像乌龟缩进了龟壳里一模一样。
熊廷弼将城内的十四万大军分作五批,一批由副总兵罗一贯统领约两万人驻守东门,一批约两万人由祖大寿率领驻守北门,一批由孙得功率领约两万人驻守西门,又一批约三万人驻守在努尔哈赤很有可能选择主攻的南门,由总兵官祁秉忠统帅。余下五万人由熊廷弼亲自统帅,以备预备之用。
熊廷弼召集城武,说道:“贼酋拥众来犯,兵锋犀利,不可力敌。建奴所长者骑射也,国朝所长者,坚城高墙也。值此大战将起之际,更当扬长避短,是故从今日起,至建奴退回辽河以东前,本府不允许一兵一卒出城!违者立斩。”
熊廷弼这道军令显然是下给那些“谈虏色变”,想着不战而逃的人听得。这广宁城内的文武,除了王化贞的老班底外,几乎都是从辽东逃难过来的,他们大都被努尔哈赤打怕了,此刻又见努尔哈赤拥兵数万,气势汹汹而来,自然是萌生惧意,若非不能及时遏制住这股思潮,这广宁城极有可能不战而溃。
打仗,有这时候其实就是作战双方意志的较量而已。这也正是狭路相逢勇者胜的内涵。
“冬季尚未过去,努尔哈赤比咱们预想到的更早发起了攻势,这虽然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但他们也未必好过,辽东的寒冬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在冰天雪地中攻城,只要咱们守个十天半个月,努尔哈赤的部将必然怨声载道,到时候建奴兵自然不战而溃。”熊廷弼冷静的分析道:“更何况建奴拥众而来,每日耗损的钱粮无算,他们没有足够多的粮草,坚持不了太久。一个月!不,可能只需要半个月!假如广宁城能在建奴兵的攻势下坚守十五日,建奴们必然士气大损,在寒冬季节作战,又没有充足的后勤保障,努尔哈赤这次是自寻死路!”
熊廷弼信心满满,城内的文武也被熊廷弼头头是道的分析折服,他们纷纷表示会誓死追随熊廷弼,不惜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云云,也要保住广宁城。
熊廷弼摆了摆手,示意大家离开,只留下巡抚方震孺。
“城中粮草还充裕吧。”熊廷弼问道。
方震孺笑道:“自打辽事崩坏以来,广宁城便成了给辽东运输寄养的中转站,这里囤积的粮草何止百万石?更何况城内百姓也多有余粮,让将士们敞开吃,吃上一两年也吃不完啊。”
熊廷弼点了点头,他抬眸望着门外阴沉的天际,说道:“此战咱们只打一个字,那就是拖。托得越久,天气就越恶劣,建奴的粮草寄养也就越匮乏。饶是以建奴兵的骁勇善战与悍不畏死,也不可能在寄养匮乏,天寒地冻的情况下持续作战吧?所以,只要能拖住他们就行,至于面子上好不好看,又有什么打紧?”
方震孺闻言莞尔一笑道:“飞白,你真是越来越不像你了。”
熊廷弼一愣,忙问道:“此话怎讲?”
“从前你做事,从来不会顾及旁人的感受,可是自打你挤走了王化贞,再次经略辽东以后,整个人都变得婆婆妈妈起来了,总也不厌其烦的向我们解释这个,解释那个。”
听方震孺如此说,熊廷弼倒也不忌讳,他哈哈笑道:“以前本府性如烈火,嫉恶如仇,行为处事的确鲁莽了些。可那是因为以前的熊廷弼看不到希望,瞧不见光明。可现在的熊廷弼不一样了,现在他目之所及,虽然仍旧是贪婪腐败,官官相护,民不聊生,可是同时他也瞧见了光明正一点一点儿壮大”
“你是指圣上?”
方震孺惊讶的问道。
熊廷弼提到皇上的时候,整个人都变得神彩飞扬起来,他笑道:“未与圣上谋面前,熊廷弼只道明君圣主仅出现在往圣先贤的经典里,可当熊廷弼见到当今天子以后,始知古人诚不欺我也,这世上当真有生而神圣者。”
方震孺啧啧称奇,他虽然跟熊廷弼不大熟悉,甚至在朝野归属于相互敌对的两个党派,但是对于熊廷弼的脾气秉性,方震孺却是再了解不过了。对于“熊疯子”的“美名”大明朝的文武百官哪个不知哪个不晓?方震孺在此之前,从未想到过,有朝一日还能有人驯服熊廷弼这个桀骜不驯的家伙。
忽然,方震孺了然,他记起来熊廷弼曾经跟自己提及“天命论”,那套据说是圣上传授给他的“天命论”。方震孺沉默不言,心中腹诽道:“莫非这世间真有天命?”
对于明朝普罗大众跟绝大多数腐儒而言,儒家经典上的句子皆是金科玉律,一字不可删改。自然也就听信了董仲舒的那一套天人感应的鬼话。
可是对于方震孺这种心学大儒而言,他早已经能够将“尽信书不如无书”的理论融会贯通了。即使如此,今日的方震孺还是深受震撼。
熊廷弼岔开话题道:“本府对城内那些不成器的东西的物议早有耳闻!有些人是实打实的软骨头,还没有见到建奴的兵马,就已经屁滚尿流啦,恐怕这时候连金银丝软,锅碗瓢盆都收拾进包裹里,准备脚底抹油啦。还有一些人又是实打实的没脑子,到了这会儿,到了辽东都沦陷的这会儿,心心念念的还是朝廷的体面,还大言不惭的力主出城作战,跟建奴真刀真枪的做过一场,叫嚣着什么要让建奴见识见识天朝上国的威严是不可侵犯的。玛德!这座广宁城在我熊廷弼来之前,就是由一群软骨头跟一群没脑子的人占据的徒有其表的坚城。”
方震孺砸吧砸吧嘴,觉得这口气才像是传闻中的“熊疯子”嘛。
“本府知道城内有些文武是怎么议论来着,他们无一不再耻笑本府的怯懦,认为本府收缩兵力,放弃辽河防线的作法,丢尽了朝廷的颜面,是吧?”
熊廷弼瞥了方震孺一眼,方震孺有些心虚的转过头,不敢同熊廷弼对视。
熊廷弼冷哼一声,说道:“孩未,你是名闻天下的直臣,清流骨干,更是皇上钦命的辽东巡抚,广宁城内文官们的头头,这种声音还得你出面调停解释才是啊。大敌当前,城内却不能万众一心,众志成城,反倒是心浮气躁,兄弟倪墙,这如何得了?”
方震孺唯唯诺诺,保证会约束好城内的文武,当然主要是文官。城内的文官一半是东林党,另一半是王化贞的老班底,他们自然没一个谁说熊廷弼的好。
……
一日后,努尔哈赤的大军来到广宁城外,他派出精锐的两黄旗骁勇围绕着广宁城挑衅了一周,但是无功而返。随后努尔哈赤命令大军攻击广宁城南门,在付出数百人的伤亡后,努尔哈赤停止了试探,下令伐木扎营,在广宁城十里外安营扎寨。
努尔哈赤召集诸将鼓舞士气,而后派遣精锐斥候往广宁城内射箭,箭中内附书信,是写给熊廷弼的。努尔哈赤在书信中吹捧了熊廷弼的果敢英武,并透露出大金国文武群臣都对熊廷弼仰慕已久,如果熊廷弼愿意,努尔哈赤可以将大金国的宰相之位赏赐给他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