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皇帝在京城得知了不久前辽阳城内发生的一幕,他首先从关外的王象乾处得知了努尔哈赤攻打辽阳的消息,然后是锦衣卫的密奏,说辽阳城内发生了政变,舒尔哈齐企图推翻努尔哈赤的统治。不过由于大贝勒岱善的通风报信,舒尔哈齐政变失败,努尔哈赤第二次攻陷了辽阳城,将舒尔哈齐极其党羽一网打尽。
皇帝分别下达训令,措辞严厉的批评了王象乾跟在京代理骆思恭权柄的田尔耕。
“就是头猪也看得出来,这分明就是努尔哈赤的鬼把戏。”皇帝虽然坐镇京城,足不出户,可是他的眼睛却能够俯视天地,明察秋毫。
“假如舒尔哈齐真的谋反,为什么不跟自己的儿子,能征善战,手握重兵的阿敏联手?而且挑选的时机也不对,努尔哈赤远征察哈尔部落,将建州的精锐系数带走,留下来的都是些老弱新兵。舒尔哈齐也是追随努尔哈赤征战半生的人啊,会愚蠢的犯这种错误?”
皇帝训斥过王象乾跟田尔耕之后,难免有些思念骆思恭了,这个特务头子精明能干,尤其擅长搞情报战,可惜他现在被皇帝使唤到西南去了。虽然骆思恭不能继续在辽东战事上为朝廷发光发热,但是这几个月骆思恭在西南战场上的表现却是可圈可点,在他的筹划下,已经笼络了不少少数民族部落的酋长,从他们那里源源不断的获得奢崇明叛军的情报,有力的支持了孙承宗的平叛大计。
事实上四五个月过去了,西南川省已经基本绥靖,就连失陷的重庆也被夺了回来。奢崇明仓皇逃窜,官兵只是苦于西南的崇山峻岭久久没能活捉奢崇明。另外,奢氏部落在西南地区很有人望,当地的老百姓被朝廷的贪官污吏,地主豪绅欺负惨了,心里其实都默默支持奢崇明,故而常常包庇奢崇明叛军,给当地的官兵剿贼产生了极大的阻挠。
不过皇帝对于西南用兵的事情似乎很有耐心,即便孙承宗领军三五万在川省打了四五个月仍旧拿不下一个奢崇明,他也没有下旨催促,就更别提申饬了。
这里头的原因无外乎有三个,第一,孙承宗西南用兵的粮饷皇帝令他自行筹措,国库不负担分毫,是以非但皇帝不着急,户部的官员也不着急,反正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就是第二,皇帝下定决心,毕其功于一役,誓要永久性的解决西南的困局,所以打一开始皇帝就保持了相当程度的战略定力第三,大概就是出于对孙承宗的敬重了。
就在皇帝下旨申饬过王象乾、田尔耕之后,魏忠贤给他送来了田弘遇的密奏。皇帝看过田弘遇的密奏之后,龙颜大悦,当即下令让魏忠贤挑选一些精美的物件,给后宫的田秀英送去。原来田弘遇在密奏之中,告知了皇帝辽阳城内不久前发生的真相。
这件事追根溯源,竟是因为朱由检的一时兴起。
朱由检跟最祖大寿一块护送王化贞入塞北,因缘际会下,他跟阿敏打了一仗,阿敏大意轻敌,被祖大寿设伏杀的溃不成军,斩获一千多级。这一仗真是令明军扬眉吐气,堪比川浙兵的浑河血战!
阿敏战败,灰头土脸的回到辽阳城,向努尔哈赤请罪。努尔哈赤勃然大怒,自打他起兵以来,还没有遭遇过这么大的挫折。努尔哈赤觉得阿敏的战败有辱他的威风,想要斩杀阿敏以正军法。
但由于舒尔哈齐联合诸多女真权贵的保举,令阿敏得以苟活。
可也正是因为这样,舒尔哈齐的隐藏势力引起了努尔哈赤的警惕,最终,努尔哈赤手刃了自己的弟弟,巩固了他天命汗的权柄。
“真英雄也!”
皇帝开口赞道。
这句话若是被朝臣们听到,少不了一阵腹诽。但皇帝的思维岂能以常人度之?
皇帝跟努尔哈赤是同一类人,所以他十分理解努尔哈赤的做法。
皇帝命令魏忠贤掌灯,亲手将田弘遇的密奏付之一炬。也难怪皇帝如此郑重,毕竟,田弘遇手中掌握的几条密线,可是皇帝苦心经营许久的,他不想因为自己的一时疏忽,将这几条密线给暴露了。毕竟,大明的宫廷历来都不是密不透风的墙,谁也不知道谁的心是否已经向着外人了。
皇帝起身离开了乾清宫,到文渊阁内阁处办公,今日内阁值日的正是首辅叶向高。皇帝问道:“熊文灿有没有往内阁呈递折子啊?”
叶向高抬眸望向身后一个小吏,那小吏连忙摇了摇头。叶向高答道:“回皇上,并不曾见到熊文灿的折子。”
皇帝蹙眉,“朕拔擢他与微末之中,委以重任,就是想要让他将市舶司的担子给肩负起来,可怎么一连好几个月,没有半点儿音讯?”顿了顿,皇帝命令道:“以内阁的名义申饬熊文灿,并让他上个折子,汇报一下这几个月来的公务。”
“是。”
叶向高连忙应承下来,吩咐文吏迅速起草公函。
皇帝坐在文渊阁上,继续发号施令道:“丈清天下粮亩的事情朕已经提了好几次了,本想着会有忠君体国之辈,上折子建议朕速速动手。可是令朕失望的是,我大明养士三百年,朝野上下衣冠文人数百万,竟然没有一人呈上折子。”皇帝摇了摇头,“那些言官们都在干什么?怎么轮到干正事的时候,就不见了影子?”
内阁之中,除了叶向高之外,所有太监、文吏都吓得大气也不敢多喘,心里惶恐极了。
就在这时,刚刚给叶向高使眼色的那个文吏站了出来,他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跪倒在皇帝面前说道:“回皇上,天下有识之士甚众,并非不知道国库空虚,实乃土地兼并的缘故。但没人敢提更没人敢说,因为有财力兼并土地的,都是些有权有势的人。”
皇帝挑了挑眉,觉得这个文吏十分有趣,因为按照规矩,他这种小吏是没有资格跟皇帝对话的。果然,见他胆大妄为的向皇帝进言,叶向高勃然大怒,呵斥道:“守泰!你太不懂规矩了,这儿哪轮得到你插嘴?还不退下!”
皇帝抬手示意叶向高闭嘴,他和颜悦色的朝文吏问道:“朕决心解决土地兼并的问题,试问这天下还有比朕更有权有势的人吗?”
文吏咬咬牙,继续说道:“皇上固然生而神圣,但毕竟是一个人,毕竟处在深宫之内,即便是皇上也有您的羽翼触及不到的地方。而在那些地方,正是这些有权有势的人的乐土。”
叶向高训斥道:“守泰,你太放肆了。”话音落下,他跪倒在皇帝面前,乞求皇帝宽恕文吏的唐突。
皇帝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跟叶阁老又是什么关系?”
文吏答道:“臣汪文言,乃内阁中书,算是叶阁老的弟子。”
皇帝哈哈笑道:“好啊,叶阁老收了个好弟子。”话音落下,皇帝摆了摆手,竟是让魏忠贤把叶向高带出了文渊阁,他要跟汪文言单独聊聊!
临走前,叶向高狠狠的瞪了汪文言一眼,示意他最好小心点儿。
“你太冒险了!”叶向高在心中呐喊道:“你以为陛下年幼就很好糊弄吗?即便是方从哲,即便是老夫不也在陛下的股掌之间?”
可惜汪文言脸上的神情刚毅,他已经顾不上许多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你口中所说的有权有势的人,指的是谁?”皇帝问道。
汪文言毫不避讳,答道:“大明朝最有权有势的人姓朱,乃是皇上的宗亲们,早在太祖朝便订下制度,凡国姓宗亲,不得务四民之业,一切给养皆由朝廷供奉。开国之初,宗亲不多,可繁衍二百余载,天下国姓宗亲不知凡几。天下田粮一半以上都输送到了这些宗亲手里,故而朝廷越发贫瘠。”
皇帝说道:“宗亲皆不纳税,又孳息人丁,的确已经成了寄生在国朝肌体上的一颗毒瘤,但你口中的有权有势之人,难道指的就只有我们老朱家的人?”
汪文言心头一震,知道皇帝心中已有不满,他连忙解释道:“自然不是,天下粮米有五成入了宗亲,那么便有三成入了地主豪绅手中,他们老实经营也就罢了,可是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这帮地主豪绅或仗着匪盗,或仗着贪官,压榨百姓,鱼肉乡里,将老百姓手中的田地都给侵吞了。现在国朝之中,凡是有品有级的官员,哪一个不是挖空心思的敛财?然后置办地产?公然的践踏祖宗留下来的法度,挑战朝廷的威严。”
皇帝冷笑道:“祖宗法度是用来约束皇帝的,不是用来约束百官的,你们不都是这么想的吗?”
听了皇帝的讥讽,汪文言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