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28.小满(1 / 2)深宫缭乱首页

嘤鸣跪着哭得直打噎。松格不住拿帕子给她擦脸,可是越擦墨越多从她的鬓边一路流淌流进了她的颈窝,染黑了她的褂子。

皇帝到底和她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呢,要这样费尽心机整治她。原先她还不疑叫她顶砖是什么用意就算送来了砚台她也不觉得里头有诈,只当是皇帝为了免于半夜三更大动干戈找砖,而耽误了让她罚跪的时间,随意让她以砚代砖,早跪早好。于是她老老实实照着做了一丝不苟地把砚台放在了头顶上,自觉以前顶碗都不难现在顶砚台更没什么了不起。她甚至有些庆幸,砚台比砖轻多了,简直就像捡了大便宜。

后来砚台上头了她挺直脊梁跪得笔管条直全当在练规矩。可是时候一长毕竟不行膝头子很痛腿也麻了,腰也酸了便只好拿手扶着。结果这一扶可坏了事了,盖子边缘有淋漓的墨汁子淋下来起先她糊里糊涂以为是下雨了,直到松格惊呼“主子您的脸怎么黑了”,她才知道坏了菜。

做人怎么能这么缺德呢,她进养心殿的时候,他明明还没开始批折子,就是为了让她狼狈,特意加水研磨再让她顶着。人的忍耐总是有限度的,白天给她吃羊肉烧麦让她吐断了肠子,夜里又想出这么个损招儿祸害她,他到底想干什么!

越想越委屈,她还在极力忍着,说:“松格,你看看,能不能擦干净。”

松格抽出手绢使劲擦,擦得她肉皮儿生疼,还是告诉她:“主子,这是御用墨,不像外头的。奴才擦了半天,这墨进了肌理,回去拿胰子洗洗,多洗两回就干净了。”

嘤鸣听完这个就哭了,实在是奇耻大辱,他怎么能这么欺负人呢。因为是皇帝,就可以不拿别人的脸当回事?既然这么讨厌她,把她打发出宫不是更省心么,何必留下抬杠。

然而跪还是得跪着,她顶着砚台直抹眼泪,松格就在边上陪着一块儿哭。夜色越来越浓重,因为来前太皇太后发了话,不必再回慈宁宫复命了,直接上头所歇着吧,因此她就算跪上一整夜,养心殿外也不会有人知道。

殿里的人隔窗望着,墙根下的背影委屈又顽强。

“她讨过饶没有?”皇帝问德禄。

德禄抱着拂尘说没有,“奴才也纳闷儿,嘤姑娘是不是吓着了,还是压根儿没想起来有讨饶这条道儿?但凡她服个软,就说求万岁爷开恩,主子瞧着老佛爷也不能叫她跪到这会儿。”

是啊,纳辛这个油子,怎么生出了这么个倔驴,真叫人想不明白。

一直跪下去不是办法,皇帝负着手,透过巨大的南窗看她的身影,原先兴致盎然,眼下变得有些意兴阑珊了。他看了一阵,调开视线道:“你去瞧瞧,要是她松了口,就让她回去吧。”

德禄垂袖应了个嗻,快步从殿里出来。上前看看,呀,这脸是没法瞧了。他说:“姑娘,时候长了可怎么受得住呢!这么的吧,您服个软,奴才给您上万岁爷跟前求求情,您早早儿回头所歇着去吧。”

嘤鸣却激发出了不屈的决心,挺着腰说:“谢谢谙达,我今儿就跪死在养心殿了,您别为我操心。”

德禄被她回了个倒噎气,有些仓惶地看了看松格。松格也觉得主子这回是气大发了,她本该劝主子的,到最后想想主仆应该生死同心,便加重语气说了句是,“奴才陪主子一起跪死在这儿。”

德禄嘿了声,直嘬牙花儿,“嘤姑娘,好汉不吃眼前亏,您和万岁爷拧着有什么好处呢,和谁过不去,也不能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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嘤鸣不说话,心想脑袋掉了碗大的疤。真要跪死了,周兴祖也诊不出她活着的时候有没有喘症,皇帝无凭无据害死了人,就等着满朝文武戳他脊梁骨吧!

德禄没劝动,愁眉苦脸进了三希堂。皇帝问怎么样,他只管摇头,犹犹豫豫道:“嘤姑娘说……她想跪死……”

这话显然会引得皇帝勃然大怒,当然这份怒火绝不会表现在脸上。皇帝依旧淡漠地看着窗外,霍地转过身道:“既然她有这份决心,就成全她,让她跪死吧。”

又置气了不是!德禄亦步亦趋说:“主子爷,奴才也觉得嘤姑娘忒倔了些,不知道变通,可您要是瞧见她现在的模样,八成也不愿意让她上您跟前求饶来……唉,真是没法瞧了,姑娘爱脸面,哭得什么似的……”

皇帝略沉默了下,说去,“让小富传话,求饶是非求不可。朕再给她最后一次机会,若她还是坚持要跪,那就让她跪上三天三夜,死了就让纳辛进来接尸首。”

德禄应了个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理解圣心。八成是不想让嘤姑娘死的,但又不愿意折损了面子,所以非要人家乞命,痛哭流涕说“万岁爷,奴才错了,饶了奴才吧”,这样才能勉强收回成命。

德禄站在滴水下招了招小富,冲姑娘的方向努嘴,“赶紧劝劝去,主子爷有心饶她这一回,她再这么拧着,自己受苦,何必呢。”

小富口才好,有他出马,事情能好办一半儿。他嗳了声,一溜烟到了西墙根儿下,蹲在她们身边说:“嘤姑娘,身子是咱们自己的,别因置气和自己过不去。这宫里谁又是有脸的,谁又是没脸的?像头前,淑妃因当面顶撞大行皇后,被主子爷贬为答应,送到北五所看门儿去了,人家不也活得好好的,得闲还挨着门框嗑瓜子儿呢,又怎么的?姑娘是宰相家的小姐,宰相肚里能撑船,小姐肚里不说多,一辆车打个来回总能够,您说是不是?”

嘤鸣不为所动,仍旧顶着那块砚台说:“万岁爷金口玉言,说不叫起来我就不能起来。你们来劝我也不中用,我就是告饶了,万岁爷还得呲打我,还得继续让我跪着。”

小富干干眨巴了两下眼,“哪儿能呢,万岁爷不是那么不通情理的人,外头人不知道,我们在跟前伺候的心里都明白。毕竟那是主子爷,有时候发个火儿,罚你一回,脑子记住教训就是了,委屈别往心里去。您呢,是纳公爷家送进来的,你身后可是整个齐家。您要是这么没日没宿的跪,您让纳公爷知道了怎么办?您在养心殿跪着,纳公爷明儿就该上午门跪着去了。”

这么一说嘤鸣倒想开了,老跪着也不是办法,毕竟她跪得半边身子都僵了。于是稍稍挪动了下,问:“你说的淑妃,是怎么回事儿?”

她对大行皇后的过往一直都很关心,愿意开口打听事儿就说明不钻牛角尖了。小富嗐了声说也没什么,“您是知道的,皇后主子长期养病,和老佛爷那儿,万岁爷那儿,走得略有些远,底下嫔妃看人下菜碟儿,也敢粗声大气顶撞娘娘。娘娘身子骨弱,那时候才好一些,又给气病了。万岁爷知道了这事儿,当即下令掌了淑妃的嘴,就那么送到北边看门去了,再不许往前来。”

嘤鸣怔在那里,半天也没回过神来。这深宫,真是可怕得没边儿,见你无宠,又见你身子弱,一个普通的妃嫔也摆脸子骂皇后

今天慈宁宫花园里遇上的怡嫔,有一句说得对,宫里活着,身子好最要紧。身子好了你才能反抗,身子好了才能熬死那些对头们,成为后宫独一份儿。

嘤鸣把砚台拿了下来,放在一旁。小富见状忙支使松格:“你也是个缺心眼儿的,主子跟前不开解开解,一块儿跪着就算忠心了么?快搀起来!”

跪得太久,腿都打不直,嘤鸣主仆互相扶持着,趔趄站起身,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站稳。

小富差人打了水来,绞起手巾把子说:“姑娘擦洗擦洗吧,没法子,这方砚就是出墨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