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32章 芒种(1 / 2)深宫缭乱首页

这就是将来有可能成为他皇后的人?皇帝简直有点不敢相信她能蹲在一口炖锅前,从锅盖边缘冒出一点热气时就伸手候着随时预备抢在蒸汽泛滥前掀起锅盖。

小小庶女虽然不像嫡福晋所出的那样受尽优待,但也不至于沦落得花子似的,蹲在这里自己做饭吃。她这是在丢谁的脸?人来人往都看着她就没有一点羞耻心,半点不懂得自重自爱?

脑仁疼……那是从脑子正中间扩散开的一种抽痛,抓挠不着,无能为力。皇帝就这样站在她身后不远处负手看着,夜幕如盖将他的身影掩在了重重墨色之下。

小富在一旁甚感不安,他舔舔唇想出声又不敢,不经意地回了下头,瞿然发现身后三丈远的地方竟站满了无声无息的御前侍卫们。

这些一等侍卫全部的职责便是保护行在扈从皇帝。皇帝在帐中他们押着绿鞘方头腰刀将大帐四周团团围住皇帝走出牛皮大帐,则不管去哪里只要没有特旨令他们待命他们就必须寸步不离紧紧跟随。

小富有点懵,料着万岁爷的本意并不是想带人来看继皇后如何生火做饭的。脸面对于主子们来说太重要了,好奴才得替主子保护颜面,他想让这些侍卫退下,然而御前带刀侍卫身上都有品阶,抬脚比他头还高,压根儿不会听他的。可要是提醒万岁爷呢,他也没这胆儿,万岁爷不出声就是为了不让嘤姑娘发现,他要是愣头愣脑惊着了万岁爷,那过会儿后脖子就该离缝了。

小富现在只有寄希望于嘤姑娘,盼着她能警醒点儿,至少发现周围的情况有变,这么着还能稍稍挽救一下。结果这位倒好,她问:“鬼子姜呢?带了吧?”

松格也是个糊涂虫,她专心致志拿通条捅火堆儿,十分得意地说:“不光鬼子姜,奴才还抓了一把熟疙疸,一碟麻仁金丝。三天到巩华城,咱们一天一个味儿,嘿!”

嘤姑娘显然对这个丫头很满意,点头说:“就得这样,万事想周全,日子才过得美。夜里有点儿凉了,把斗篷取来吧,万一受了寒,把病气儿带到老佛爷跟前可了不得。”

松格嗳了声,这回终于转过头来了,正准备起身,被对面的阵仗吓得跌坐了回去。

“怎么了?”嘤鸣问她,“腿麻了?”

松格的脸由白转青,由青再转红,嗫嚅着说:“主……主……主子……”

嘤鸣心里蹦跶了一下,料想坏了,要出事儿。果然回头一瞧,皇帝阴着脸站在她身后五六步的地方,身旁跟着讪笑的小富。再远一点儿,隐隐火光照亮数不清的皂靴,那些御前侍卫看大戏似的,紧紧盯着这里的一举一动。

究竟哪里犯冲,真是说不上来。看来冤家路窄不是想避就能避开的,必有一方不依不饶,想尽办法找不自在,才能真正掐起来。

皇帝垂眼看着她:“你在干嘛?”

嘤鸣想了想,说怕被毒死,宁愿自己做饭吗?这种话显然不能随便出口,还好她机灵,见风使舵地说:“奴才在给万岁爷熬粥。”

接下来皇帝该是什么反应呢,必定呲之以鼻,什么狗不拾的玩意儿,堂堂一国之君,犯得上她瞎操心?然后好好呲打她一顿,说“你自己吃去吧,朕不稀罕”,这锅粥就又回来了。

在宫里生活,脑子首先得好使。你说了一句,光推算对方下一句会怎么应对还不够,你得接着往后推,推到第二句,甚至第三句,如此就有备无患了。嘤鸣算是个办事有把握的人,和皇帝几回交锋,多少摸着了他的路数,反正至多再吃一回挂落儿,笑一笑也就过去了。

可这回她显然推算错了,皇帝并未如她想象的那样数落她,反倒心平气和点了点头,吩咐小富:“听见了?打发人端进大帐去。”

皇帝说完,转身便走。他一离开,那些侍卫也如潮水般退散了,剩下嘤鸣和松格大眼瞪小眼,直咽唾沫看来今晚的晚饭算是交代了。

不光这样,皇帝走几步又回身加了一句:“还有那些酱菜,一并送入行在。”

嘤鸣发现这人真是连肠子都烂了,强盗还给人留一顿棒子面呢,他这是要赶尽杀绝吗?

小富得遵旨办事,抱着拂尘呵腰说:“姑娘别难过,回头我想辙,给您把锅送回来。唉,还有您的晚膳,您夜里吃什么?膳房预备了蚝油仔鸡和鲜蘑菜心,我再给您来份儿罗汉大虾,再来饽饽二品,今儿是喇嘛糕和杏仁豆腐,您看成吗?”

皇帝就算在郊野过夜,吃得也是那么滋润。他自己受用就行了,干嘛非要祸害她呢,抢人嚼谷等于杀人父,究竟有多大的仇,他才处处使坏下绊子,存心寻她的晦气!

可惜孝敬万岁爷是她自己说的,怨不了谁,嘤鸣勉强笑了笑道:“不必费心,我们车上还有窝头,随便吃两口就打发了。”转头叫松格,“别愣着了,还不照万岁爷说的,把酱菜拿出来?”

小富知道她给抢了吃的,心里不受用,可这也是没法儿,万岁爷是瞧着后边有这么多侍卫,不好驳了她的面子。按说幔城里头自个儿生火做饭,这种事也确实是生平头一回见着。

小富只好宽慰她两句:“万岁爷今儿在路上也说,长途跋涉颠腾得厉害,夜里没胃口,想吃清淡的。正好,姑娘这儿有清粥,可见姑娘一心想着万岁爷呢。”他哈哈又干笑了两声,指指那个炖锅,“奴才就把它端走,敬献给万岁爷了?”

嘤鸣灰心地看着一个小太监上来,拿厚厚的汗巾子一包裹,提溜起两只铜耳朵就走,那时候心里疼得像要滴血。

松格把酱菜交给了小富,目送他们走远,哀致地看了眼主子,“好容易炖成的,说拿走就拿走了。”

嘤鸣叹了口气,“拿走炖锅,比拿走脑袋强。行在里头不让自己开火,也是我疏忽了。”

“那眼下怎么办?本指着夜里喝上一口热乎的,这回算完了。”

怎么办?能怎么办?有钱住瓦房,没钱顶破缸,忍忍也就过去了。嘤鸣舀了一瓢水,把火堆浇灭了,抬头看月,“今晚上窝头就月亮吧。”

这时候三庆过来了,见她们主仆一左一右靠着车辕,那形容儿说不出的凄凉。

“姑娘。”三庆说,“别在这儿坐着了,主子爷传您过去呢。”一面说,一面把个黄油纸包递给松格,里头是酱肉,拿酱肉换酱菜,总算够意思了吧!

嘤鸣听了有点迟疑,“这会儿传我干什么?究竟是万岁爷的主意,还是徳管事的让你来的?”

三庆嗐了声,“姑娘可别疑心,假传圣旨,别说徳管事的,就是乾清宫刘大总管也没这个胆儿。自然是万岁爷传您,想是有事儿要交代姑娘吧,姑娘去一趟,费不了什么工夫的。”

嘤鸣这时候才不情不愿挪了步子,心想老佛爷和太后硬要她随扈,她来前就想好了,肯定是个苦差事。这趟出宫,除了能走出那片围墙,见识到江山万里的广阔,目前对于她来说,没有任何可喜之处。白天行走在黄土道上的闷热,倒并不让她觉得辛苦,毕竟是为送行深知,就算让她走着去,她也愿意。可歇下来要面对皇帝的刁难,这个让她觉得难以忍受。在宫里时她还能缩在慈宁宫,皇帝想找茬总得顾忌太皇太后,如今她给丢出来了,那还不是耗子落进了蛇窝里,能不能囫囵个儿回宫,真说不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