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安王瞧着也不过十八九岁的样貌,穿着双银错金蟒纹的靴子,两只脚抬起来就搁在南海黄花梨的案几上,暴殄天物的模样,仰着头,头发也不束,一头乌发就那么随意散在椅背上,看他脸庞轮廓硬朗,硬朗的不像个汉人,眉眼生的俊俏,对光细细看去,瞳色有些异样,偏偏右眼角下点了一滴朱砂泪痣,恁得怎样的好容颜也邪气了三分,鸭卵青的蟒纹贴里没系上,露出里头茶白提花暗纹锦缎的中衣来,端的是皇亲贵胄,却生的一副痞子模样,他食指和中指中间夹着两张薄纸,对着油灯细细烧了,一团火焰“簇”的跳起来,转瞬即逝,手里只剩灰烬了。
他懒洋洋的对着身边的老者道:“让昭军那帮杂碎进了玉门关了?”
那老者答:“是。”
镇安王神色不屑,“哼”了一声:“薛廷璧那小子在京中西郊大营和五城兵马司时不是能耐的很嘛?怎的守了朵干不过一年就让人家打进来了?”
老者不语,就着灯光看去,不由得令人一惊,他汉话说的极好,不曾想却不是汉人。
镇安王看他不言语又问了一句:“阿克克烈,你说呢?”
阿克克烈道:“薛伯琮此人,原先在京中之时,的确有人说他有些天赋,不过……”
镇安王嗤笑了一声:“你说呀,阿克克烈,你甚么时候这般吞吞吐吐的了。”
阿克克烈道:“小王爷,昭军怕是不好对付……”
镇安王道:“我自知道,不过我自出生以来,遇上的事儿就没有好对付过。”
镇安王把玩着自己的头发,笑道:“我那堂兄,虽说荒唐了些,但也好歹是从一群皇子里厮杀出来的,也不是随便一个猫儿狗儿就能夺了皇位去的,就算有人要夺,那也是我这般姓温的人来夺,还轮不上他陆四郎。”阿克克烈道:“王爷说的是。”当今镇安亲王温杉,是个胡姬的儿子,是河西哈萨克部落的小郡主和原先老镇安王的儿子,庶子。
一个以草原上的血腥方式,从兄弟中厮杀出来,得到了王位的庶子。阿克克烈道:“小王爷……”
镇安王嗤笑了一声:“我懂,我是个异族杂碎的儿子,做了王爷都是不合规矩了,更别说做皇帝了。”
阿克克烈叹口气,低声唤道:“喀海尔曼。”
温杉声音低沉:“阿克克烈,我知道,我是河西哈萨克部落阿依苏鲁郡主的儿子。是西安府的温杉,也是河西的喀海尔曼。我只有守住了西安府,才能守住陕西承宣布政使司,陕西西边的河西才能太平,咱们草原上的哈萨克族人才能太平。”
温杉仰头继续瘫在椅子上:“他们走到哪儿了?”阿克克烈道:“快从肃州到甘州了。”温杉阴仄仄的笑笑道:“走的还怪快。”他扬了扬眉,“今后的路可就没那么太平了。”
“就河西那几个可汗和特勤就够他们闹得了。”
“他玉面陆四郎别想从河西走到我这儿来。”
温杉,或者说喀海尔曼,吹灭了本就不光亮的一盏油灯,整个人笼罩在一片黑夜里。
第二日太阳升起的时候,昭军一行人已是在甘州境内了,众人昨晚连夜扎好了营,修整一夜过后,各个兵士们又像平日里那样早起操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