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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盛夏,蝉噪连绵,就算是正午时分,也一样的热闹不休。
缓缓抚过青润的树皮,将还牢牢扣住树干不放的蝉蜕摘落手中,黑暗端详一时,淡淡一笑,轻轻合掌再放开时,已化作肉眼难辨的细粉。
沉思中的他,忽然似有所觉,右手三指弯起,一刺一提,扑扑轻响中,将脚下的地面撕开一个小口,抽出了半埋在土中的小虫。
被黑暗提起的,是破壳破到一半的知了龟,不知为什么,它的翅膀没能完全抽出,更从树上掉下,摔回了土中。
带着难明其意的神情,黑暗再度合掌,这一次,他用了较长的时间,然后,当他的双手分开时伴随着正在这林中到处响起的蝉噪,小小的生命,从他掌心振翼飞起。
“很好的技巧那些冬天开放的野花,看来也是这个原因吧”
“你”
讶容出现,黑暗转过身,看到王思千一个,白衣若洗,神色安详如婴儿一般的王思千。
“我竟然觉不到你来了”
负着手,黑暗走了几步,打量着王思千。
相同的心境,本来就能够互相感染,所以那一天,当王思千能够察觉黑暗真身所在时,黑暗同样也清楚知道王思千的位置何在,当然,那对他并没有什么意义。
但现在,黑暗却发现,自己,竟然完全感觉不到王思千的存在,刚才在背后时感觉不到,而现在,就算是转回身来,面对面的时候,他仍然难以感到。现在的王思千,就象一颗树,一块石一样静静的站着,明明能够“看到”他,可,却完全不能将他和周围的一切山石树木区分开来。
微微的动着容,黑暗说出了奇怪的话
“你,你难道已经练成了最后两诀”
天道,地藏那并非黑暗所应该知道的事情,但听着这问题,王思千全不在意,他的回答,较黑暗的问题还要更加奇怪。
“不我,我只是已经死了而已。”
“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真想不到,人王未届而立,竟已能领悟天道至此”
地点是在约一里以外,根本听不到两人的说话,但当王思千回答的时候,那端坐在太师椅中,威严庄重的老人却同时发出了这样的感叹。“所以说,福矣祸所伏,祸矣福所依啊”
微笑着,端立在他身后的白袍儒者欠一欠身。
“是,但,儿却不愿意有这样的领悟,不愿。”
叹息一声,老人微微抬手,道“赐,说吧。”
答应一声,子贡躬身道“以弟子所见,那头怪物恐怕,也是一个姓王的人。”
“你说,我也是姓王的人”
皱着眉,看向王思千,黑暗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
约战的双方已到,但王思千却不想立刻动手,告诉黑暗,今天是将一切结束的日子,所以,也应该将一切的疑问都做结束。
“你你对我便有杀父之仇,这在大夏百姓心中最不可共存的仇恨,而对一向以孝弟而名的琅琊王家,这就更加重要,是值得去谐亡的事情,但当我们再遇的时候,我却并没有这样,对么”
除此以外,还有很多不合情理的事情,从青箱秘学,到那些盛开的野花以及,为什么,王中孤当初要用王家最强大的禁咒来将黑暗囚困。
而,当黑暗微微动容的询问答案时,王思千便告诉他,因为,他也是一个“姓王的人”。
“若从辈份上算,我们应是堂兄弟。”
面无表情,黑暗听王思千告诉他,多年以前,王家曾出过一名叛徒。
“而你,就是他的后人。”
叛徒该死,已经身为家主的王中孤亲自确认了这一判决,但那人却曾是王中孤的朋友,询问他的意愿,王中孤知道了他虽然未娶,外面却有女人,而微服查看之后,他更发现那女人已然有身。
“所以,父亲他也可以说是你的杀父仇人。”
将尤不晓事的黑暗带回,本来可以给他一个身份和平凡生活,但,因为一些考量,王中孤却将他关进了鬼咒当中。
“其实,父亲,他一直觉得对不起你,因为,他把你当成了实验体。”
告诉黑暗,自小教他的正是王中孤,而在他所教授的一切中,更有着他精心研究的结果。
“那是人欲,忘情人欲,父亲将那传了给你,二十年来的每一天,你都在修练着这王家最强的神功,只是你自己不知道而已。”
目的不是为了培养一个强者,王中孤很小心的限制着黑暗的发展,使他不能发现自己的潜力,亦使他的种种修炼都限于纸上谈兵,不能真正发挥其威力。而同时,他也在青箱秘学中拣取一些可以与忘情诀相互增益,改头换面后,传于黑暗。
“但你始终都不知道,不知道你所修习的其实并非文事,而是武功。”
培养黑暗的目的,是减少自己的弯路,旁观着各种尝试的后果,王中孤就能使自己免去一些风险,而这样积累下来的经验,也使后来的王思千得着了好处。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我也不知道父亲最后会如何处置,不管怎样那都没有发生。”
王思千和李伦的闯入,使事情发生变化,而王思千的反复尝试,更使黑暗在自己也不知道的情况下,将一些武功从心底唤醒。
“特别,我所选择的,也是忘情诀”
破咒,救人,同时已将黑暗心中的一些东西唤醒,只是当时,他们都不知道。
“而父亲是知道的,但他又以为,那也不要紧,因为,安静生活的你,不会有机会得到蜕变。但,他没有想到之后的事情。”
没有想到一直也从容守礼的王思千会横刀夺爱,没有想到始终也温和从容的黑暗会刚绝如斯,王中孤知道时,一切都已太晚。
“你你用化功诀想杀掉自己,但这样的伤害,却将一些东西唤醒,一些,已在你体内沉睡了太久的东西。”
人欲,以格致功夫苦求一个“仁”字,当中实蕴有无限生机,当初王思千初有小成时,便已能靠其辟谷经年,而在修炼较他更久和更为精深的黑暗身上,其效果,就赫然更加惊人。
“其实,你当初能够在在生机日见枯竭的鬼咒中多活一年,也是因为潜藏在你身上的这强大生命力。”
整个身体都粉碎都重组进来,经过这样一个过程,什么限制也都无效,这样的黑暗,就开始将自己的潜力发挥,将那些自己曾经修炼的武学一一忆起。而同时,王中孤辛苦建立起来的道德规范更完全崩坏。
“始终也在修炼人欲,你原本应该是这世上最善良的人,但因为我你却走上相反道路,一夜之间,你化极善为极恶认真说起来,我,我才是祸首。”
面无表情,听到最后,黑暗只是又问了一个问题。
“很好的解释但,你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知道这一切,是在王中孤入土以后,在整理他的遗物时,王思千发现了一封信,一封王中孤在去战黑暗时留下的信。信中,他告诉王思千一切。更要求王思千善待黑暗。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希望你能够原谅他,因为,在我们当中,无名,他其实是最可怜,最无辜的一个”叙述完往事,王思千陷入沉默,而似乎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些讯息,好一会后,黑暗才慢慢开口。
“所以,你才总想给我机会,你才总想再把我变回一个好人对吧”
见王思千沉沉点头,黑暗,他却突然纵声狂笑
“他妈的,这样子将我摆布,要我怎样就得怎样那,我又算什么了”
“思千,我告诉你,一切,早已不能回头,而且,我也不想回头你我今天,只能以战斗来结束一切而若果到这时还婆婆妈妈,你就注定死路一条”
“你认为,这头怪物,是当年王家那个叛徒,王中行的后人”
“对。”
语速不快,却很坚定,子贡禀报了若干细节,一些似乎互不相干和错乱矛盾的细节,但在他冷静准确的分析下,却最终编织成为清楚的画像。
“王中行,的确,他曾经是中孤最好的朋友,照顾他的遗孤,是中孤会做的事情。”
“有意思。”
点着头,认可了子贡的判断,老人眯起了眼,口气甚为闲散。
“而不管他到底是谁也好,这最后一战,总算要来了。”
怒吼同时,黑暗已猛扑上来,没有改变自己的身形,仅仅是简单的一记直拳,径取王思千的面门。
“现在还不行”
态度非常冷静,王思千身子纹风不动,只右手挥出,虽不甚快,却刚刚好能够抢在黑暗将他轰中之前,击中了黑暗的小臂。一拳阻住黑暗攻势的同时,他更变拳为掌,一拧一旋,已将黑暗推回。
“第八级上段力量,三十天内取得突破果然,伦的死,也将你强烈的刺激,但这还不够,你还需要知道更多。”
说话同时,黑暗再次攻上,但仍是一招将他逼退。王思千淡淡告诉黑暗,自己还有一些事情要说。
“一些,你如果不知道,就根本没法和我战的东西,亦是我这三十天来的心得。”
“也就是,忘情诀的真相。”
“你是说,我们全都错了我们,完全走在了相反的路上”
“不能说错,因为那的确让我们强大,但,我却相信,这样子的强大已经悖离了忘情诀的真义。”
“最早的忘情诀,应该,就真的纯粹只是为了遗忘吧”
带着一种极为寂廖的神情,王思千表示,因为不愿意依靠李伦的死获取胜利,自己便将战斗押后三十天时间,希望能够将自己的心封闭,至少,不要再和黑暗有所感应。
“忘记我想,那是不可能的。”
带着坚持的心意,王思千将日常事务交代之后,来到北帝宫,静居,沉思。
“头五天,我根本一点儿进展也没有,我的心中全是伦,是关于她的一切。”
自知这样只会有反效果,王思千努力屏定心神,更强迫自己去思考另外一些东西。
试图用对父亲的怀念去冲淡对伦的怀念,起初曾有一些效果,可很快,他就发现,他只是让他的心绪更加软弱,更加不能封闭自己的感觉。
“然后,我就想到了忘情诀。”
宁愿“败死”,也不靠依靠“自己妻子的死”来获得“胜利”,尽管明知那绝非李伦所愿,可王思千他就是不肯。
“太上忘情我知道那只是一个传说,但我却希望一试。”
毅然的,王思千做了之前没人尝试过的事情,同时迫发出三处遗刻,他就希望在余下的二十三天内悟到忘情之境。
“我并不追求武功的精进我,我仅仅是希望让自己忘记。”
带着这样的心情,王思千深深入定,渐渐的,忘记了自我的存在。
再醒来时,已是深夜,看向窗外,发现上弦月已变作下弦。
“后来,我才知道,我一共睡了十四天。”
连睡十余天,当然是甚为奇怪的事情,但暂时无暇在意,王思千想试一试,自己,有无成功的将心情封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