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故事,比起之前说书先生所说,终究是平淡了许多,大概到这个时候,马宁远口中的浪子刀客,才更像个江湖游侠儿。先前的丰功伟绩,听上去,确实来得更加震撼人心,可是就像是那镜花水月,看得见,摸不着。刀客霍竒在说书先生口中,更有人情味儿,比如说在某次与剪径蟊贼对峙中,霍竒出刀前,说过一段很有意思的言语。
“老子练刀,为啥?不就是为了行走江湖,能吃肉,不吃屎嘛!可你们练刀练剑练拳,居然是为了能吃口热乎屎?屎再热乎,那也是屎!”
这才有江湖味道嘛!
宋青牧听的认真,就像是学生向先生讨教学问崔流川也听得认真,默默记在心中,却更像听至交好友掏心窝子的言语。
生性跳脱且开放得过分的少女,只是听一听,就没兴趣了,便在一旁挑逗路痴宋青牧,“路痴,我听说你很喜欢读书,水华剑府某位长老开办的学塾,也只有你能风雨无阻不落下一堂课,其他师兄弟基本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往往有个刮风下雨,就找借口不去。刀客霍竒的事迹,就是我这种最头疼读书的,也看过听过不少,可是你怎么还像是第一次听,难道你也成了师父说的那种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没有悟性的榆木疙瘩?还是说你宋青牧是笨鸟先飞,其实悟性差到不行的那种?”
宋青牧轻轻一笑,并未说话。
心思深沉的顾心猿眉头紧皱,若有所思,总觉得今夜这位马姓说书先生,有些古怪。至于怪在哪里,顾心猿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顾心猿手指轻轻敲打栏杆,心境湖面涟漪微动,刀客霍竒声名不大好是不假,但归根结底,还没到人人得而诛之的地步,而自视甚高的顾心猿,心中的大道,与刀客霍竒有那么一点藕断丝连的关系。
乱我道心者,天可诛,地可灭!
所以他觉得师父的说法,是错的,而且错的很离谱。
一直沉浸于心境涟漪中的顾心猿,心中突然冒出一个荒唐至极的想法。
说书先生兴致阑珊地讲着自己师弟这几十年行走世间的各种事迹,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好多故事,都是他从别处听来的。察觉到楼上高大少年的异样眼光,他的嗓音戛然而止,然后对着轻轻对顾心猿点头,报以善意微笑。
顾心猿顿时醍醐灌顶,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后背心已是汗水连连。
从这个角度看去,说书先生的容貌,与他很早之前,看到的一副画像,缓缓重合!
灵运洞天马宁远!
四十年前那桩震动一洲之地佛门惨案的始作俑者!
李莫申在打开房门看清来人时,脸色顿时垮了下来,有些扫兴,白眼道“老白,听听动静就行了,咋地,还想偷师?少爷我可没那癖好,找个姑娘自个操练去。”
白姓老人一身浓郁杀机尚未全部压下,沉声道“少爷,两只!”
李莫申恍然,然后压低嗓音问道“收拾干净没?”
矍铄老人缓缓摇头,神色肃然,“方才老奴担忧少爷安危,恐是调虎离山,所以……”
李莫申笑着嘱咐道“这里不比荒郊野岭随便扔哪里都可以,若是惊动官府,会很麻烦。如果只有两只小鱼虾,清理干净就是!”
鸡窝不远处一条阴暗巷弄中,戴着帽檐压得很低斗笠的刀客,双臂抱胸站在巷中,面前是两具尚有余温的尸体。
刀客蹲下身,伸手将其中一具尸体已被鲜血浸湿的面罩拉下,自顾自道“啧啧,一拳砸塌胸腔,干净利落,肚子里都是一摊烂泥,不错!
然后刀客指着那张面目全非的脸,懊恼道“你俩运气也忒背了点,好不容易从阎王爷手里抢来的命,转身就双手送给别人,图啥?早知如此,还费那力气给人当走狗,早死早超生得了!”
刀客顺手拉下另一人面罩,两人皆焗脸,依稀能看出脸上刺字,不出所料,都是收押在监的死囚。只不过没死在断头台上,倒死在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就惊动当地官府,最后也不过是不了了之
。
官场、商场的尔虞我诈,比起沙场战场的血肉横飞,来得更加令人作呕。
这些羁押在牢中的死囚,在有钱能使鬼推磨、有权能使鹿为马两条亘古不变的道理下,尤其是身手不错的,往往会很难死成。
当然,在那之后,死囚也不过是投身到一座更大的樊笼中,活在阴暗中,行那蝇营狗苟之事,人不人鬼不鬼,最终死在某一次暗杀中,就已经能算是死得其所,不敢有再多奢望。
试想一下,某位达官显贵、巨富商贾,死于一次精心策划的暗杀中,最终捉拿凶手之后,却发现是一个面目全非的孤魂野鬼,结果可想而知。
道德、伦理、律法都是世间准绳,律法是三者中最低的一条,杀人,仍在这条最低准绳之下。
头戴斗笠的霍竒随手将一具尸体的嘴捏开,不出所料,焗脸也割舌。随手在尸体上抹去手中鲜血,霍竒摸着下巴,嗓音深沉道“拳劲刚猛,势大力沉,却有几分暮气沉沉的感觉,应该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拳师,品秩么,大概八品,能算一个高手……江湖高手。”
霍竒神采奕奕起来,自吹自擂道“江湖高手,再高的手,能高过我的大腿?小腿肚都比不上的。”
刀客的言语,在这条逼仄昏暗的小巷中,来来回回,总算是碰到些有趣的事情,闲的蛋疼的霍竒心情不错。扮猪吃虎,他最喜欢了。
刀客起身,指着两具尸体,训斥道“手上几斤几两,自己心里没点数?跟七品巅峰武夫掰手腕,找死也不是这么个找法,明知打不过还不会跑?两条腿当筷子吃饭用啊,就算没了身份,销了户籍,焗了脸,割了舌头,可好死总不如赖活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