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州城的那张蛛网,以州牧府邸为中心,缓慢向外蔓延。
于道家清净地白云观来说,怎么都不会变成这张蛛网上待杀的蚊蝇。可偏偏就有那么一条极其细微不影响整张蛛网布局的丝线,开始缓缓蔓延渗透进白云观。甚至作为当事人,那几位观中元老,都不清楚自己已经成为那个已然丧心病狂的年轻人眼中的目标。
只需要一套文案清供,在那张雪白如雪的纸张上,轻轻滑动,他们就很轻而易举地成为那两百头颅中的一颗,为那位年轻人铺平道路。
此时黄州城这片湖泊,只是溅起了几处大水花,对于那些游曳在水中的鱼虾而言,只是凑个热闹,可是接下来能让整座湖泊倾覆的惊涛骇浪,又有几条鱼虾,能保证自己不会被卷入其中粉身碎骨?
白云观后山那边,依旧风平浪静,只是那位少年的日子,有点不太好过。
接连不讲情面的殴打,将那个似乎很好说话的少年郎,都变成了骂街的泼妇。打到后来,吴青也有些受不了露骨的泼妇骂街,再好的脾气,也经不住这样让自己十八代祖宗遭罪,况且山上剑修,从来没几个真正脾气好的。干脆就变成了偶尔报复性的一拳两脚,直接让那小混蛋昏死过去,再骤然使原本细如发丝的剑气变成银针般粗细,如此一折腾,那小混蛋连张嘴骂娘的力气都没有。
吴青看着在那里打滚撒泼脸庞扭曲的崔流川,气笑道“活了两百多年,能被骂到想跪地上求你不要再骂,而不是干脆宰了,真是独一份,算你本事。”
在那里全身扭曲双眼赤红的崔流川,大有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咧嘴一笑,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不知死活道“那就赶紧磕头拜祖宗!”
吴青潇洒起身,笑眯眯道“不与你计较。”
骤然一脚,蹬在胸口上,崔流川直接背过气去,脸色变成扭曲的酱紫色。
吴青身影骤然消失,出现在后山山泉旁,有一位白衣麻鞋的老人以及一位中年男子。
山下观人,观的是相貌气度这些流于表面的东西,以及言语之间对里子的观察。而山上观人,以上观下,则能看到一些更加本质的东西。
比如眼前这位中年男子,浓郁到骇人听闻的国祚龙气傍身,搁在世俗王朝,就是百万中无一的帝王之相,如果不是大赵皇帝亲临,吴青实在想不出他能活到现在的理由。
此种龙气浓郁的帝王相,在当朝皇权眼中,放在皇帝身上,是好事,出现在别人身上,可就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至于那位头戴玉簪的老人,境界修为足够高,似乎又有仙家法宝傍身帮着遮掩气机,看不出根脚深浅。
老人抱拳歉意笑道“我家公子想要见一见那位少年,不知这位先生,能否行个方便?”
吴青眼神疑惑道“有这么老的公子?说大赵皇帝,不更好?”
老人神色坦然,向那位中年男子笑道“陛下,就说瞒不过去,陛下还不信。”
吴青言语不客气道“怎么,大赵王朝也有觊觎之心,想要分一杯羹?不过如今大赵可没有国祚要亡的迹象,蹚这趟浑水,可不是什么好事,说不定还会变成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坏事。”
老人眼神望向中年男子,得到确认后,笑道“道友可能误会了,大赵并无争夺的意思,只是因为此事,我大赵境内出了不少乱子,北边的北齐国,也正在厉兵秣马,准备率军南下,那帮北齐蛮子,可有这个意思,在这一点上,我大赵不得不和林冕站在同一条线上,在北边边境拉起一条防御战线。如此劳民伤财,未来也必然会发生尸横遍野的两国战争,皇帝陛下这位苦主,想要见一见那位少年,似乎并不是什么不合理的要求吧!”
吴青笑道“大赵毕竟和我北海竹林算得上是半个亲戚,这个面子,应该给。至于有没有想要分一杯羹的想法,应该让林冕头疼,不过我答应过我的一位朋友,至少他不能在我眼皮子底下出现什么差池,所以接下来的谈话,我是要旁听的。”
不等面有难色的老人询问,中年男子笑着回答道“当然可以!”
在崔流川几乎要憋死的时候,那只从未离开过他视线的白鸦盘旋而至,落在他胸口处,轻轻抬起爪子踩踏两下,剧烈的刺痛过后,那口憋在心口不上不下的闷气,便喘了出来。
白鸦很快离开,仍停留在他不远处。
正当崔流川大口喘息的时候,吴青便从外边走了进来,紧随其后的,还有两个陌生人。
崔流川狠瞪了一眼吴青,祖宗十八代都轮番骂过多少次,根本不在乎这点小小的无礼行为。
不用想,都知道他如今是个怎样凄惨光景,大大咧咧带陌生人进门,我不要面子的啊!
对于崔流川的这点小动作,吴青视若无睹,心念一动,白鸦便稳稳落在肩头。
崔流川突然感觉身轻如燕,浑身舒爽,好似一位重病之人负重而行,骤然之间担子没了伤病痊愈的感觉。
崔流川眼神疑惑,望向吴青,后者似乎并没有回应的意思。
白衣麻鞋老人看着吴青肩头的那只白鸦,“道友的这把剑,来头有些大啊!”
吴青偏头伸手逗弄白鸦,感慨道“大道之行,处处掣肘!”
肩头白鸦,便是吴青的剑,剑名学舌,所以先前才会有不用剑之说。
世间有活剑之说,曾有剑修历天下十洲,有天下活剑三十六的说法,并记录在册,学舌,便是这三十六活剑之一。
只是得了学舌天大福缘的吴青,并未因为学舌而在剑道之上一骑绝尘,反而从常老头那里得来一句恶谶。
白鸦学舌!
仅仅四字,却险些让吴青剑心崩碎。
一把剑,若真如那鹦鹉学舌,到底还是不是剑?
中年男子自我介绍道“我叫常岭烜,因为天生五行缺火,族谱又排到了岭字辈,家中长辈便取了这么个名字。”
崔流川愣神片刻,眼神依旧疑惑,“我叫崔流川,应该是五行缺水吧。”
中年男子找了一块相对完整的地面,席地而坐,看向蓬头垢面比起乞丐都不如的少年,点头称赞道“寓意源远流长生生不息,很美好的名字。”
崔流川会心一笑,有些赧颜。
中年男子如一位家中长辈,笑容温和道“我有个儿子,跟你一般大小,哪都好,只是有个喜欢嗑瓜子的毛病,见面第一句就是问要不要嗑瓜子,还爱凑热闹,独来独往,所以能交心的朋友很少,很多同龄人都不太乐意跟他玩,如果不是家族有些势力,肯定会被欺负的。”
崔流川没来由想到元宵节那天与李莫申一同坐在屋顶翘檐上嗑子的明眸少年,眼神雀跃道“元宵灯会上,我们应该见过面。”
中年男略微讶异道“那肯定没错了,他叫常婴。”
崔流川觉得还真是有缘。
中年男子眼神瞥向崔流川身后的剑,问道“剑客?”
崔流川轻轻摇头,“在练剑,但应该还算不上剑客。”
中年男子问道“能让我看看吗?”
崔流川犹豫了一下,仍是点头答应下来。
中年男子似乎是个门外汉,而且观其气象,应当只是是位有钱的大户人家,只是不知道比起李莫申家如何。
结果中年男子只是匆匆一瞥,更像是找个由头与他套近乎,本身对于这把剑是没有兴趣的,便递还给崔流川,“好剑。”
崔流川怎么都觉得话不由心,毕竟这把剑的品相,真的一般。这把剑,真正好在那个常字上。
中年男子缓缓开口道“我家也有这样一把。”
崔流川神色骤变。
不料中年男子却缓缓起身道别“还有一些事情,就不多叨扰。”
崔流川愣在那里,直到剑气轰然而至,气府窍穴沸腾如水,巡狩火龙翻江倒海,才回过神来去按捺住紊乱气机。
吴青似乎对两人的到来以及匆匆离去,不以为意。
两人去时,选择步行下山,而不是来时由老人施展神通,腾云驾雾。
大赵皇帝常岭烜在前,刘桓在后,沿着白云观修建得异常平坦的山路,下山而去。
刘桓显得有些心事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