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韵学宫,山河园。
墓碑林立,仿佛一座座沉默的山峰,注视这片天地。
时间已是下午,天色快要西沉。余辉照下,为灰白色墓碑添上一层金辉。
这个时候园中人已渐疏。园子里空空荡荡,除了一个老人,只有一名身着白衣的年轻执事在认真扫洒。
费九关独立园中,默然望着那些墓碑,不敢迈动一步。
师父死了。这个消息最早是从黄韵清口中得知。彼时他身陷囹圄,气海被废,每日受荆鞭酷刑,生死尚不能自主,更无力谈报仇。
后来气海恢复,也见到了凶手蒙归元。但两者差距太大,隔山探海,无从下手。而他终于回到莽原时,也未曾见到师父的坟墓。
对。他没有见到师父的遗体,也没有看过师父的墓。
所以师父死了,对他而言只是一个消息。一个遥远的消息。
可现在师父的墓碑即将清晰地出现在他面前,这个消息终于要变做无法扭转的事实。
他竟有些踟蹰无措,不知该如何去面对。他扭过头,想去找谢墨林说话,身后空无一人,这才想起谢墨林没有陪他进来,只说在外面等候。
这时那个负责扫洒的执事望见了费九关举止异样,目光探视过去,友好地冲他笑了笑。
那是一个温和的年轻人,一袭白衣,头发披在肩上,此刻一手持扫帚,另一手端着一把木瓢,一丝不苟地从水缸中舀水,泼洒在地上。
他的笑容温和,无比温和。像是春日里的暖风,沁人心脾,仿佛一下给了费九关些许力量。他冲那执事点点头,心神稍定,迈步穿行在这片碑林中。
目光在那些传说中的名字上一一扫过,很快,他便走到了那位老人的身边。
也许是因为老人是山河园里除他之外唯一一个游人。他下意识地探望了一眼,这老人发须皆白,穿了一身灰色的长袍,手里杵着根拐杖,正凝视面前的墓碑出神。
费九关瞧了瞧墓碑,上面赫然写着五个字,火帅李秋年!
他心头一震,立即肃然起敬,连带看那老人的眼神都透着几分尊敬。
火帅李秋年,上一任李家族长,当今洪武大元帅李化森的生父,鬼手神枪李怀渊的祖父。曾连续两次在山河局中担任红帅之位。与他师父周蛮并肩作战,堪称洪武中流砥柱。
虽然未曾胜过贺兰,但他鞠躬尽瘁,身先士卒,最后血洒两界山,于第三场山河局败亡在贺兰之手。
据说他死时,洪武上下举国恸哭,洪武先皇亲自为他扶灵。也正因他败亡,周蛮意志消沉,远遁陵川,在莽原镇隐姓埋名自我放逐。
那老人察觉有人靠近,眼睛依旧不离开李秋年的墓碑,轻声道:“你知道他第一次见到我时,对我说什么吗?”
费九关一愣,四下看了看,确认老人是在对自己说话,恭敬道:“晚辈不知。”
听到陌生的声音,那老人也是一怔,从回忆中惊醒,讶然看向费九关,又下意识转头看看那边扫洒的执事。那一双眼睛里带着岁月沉淀下的平和与智慧,好像能将人一眼望穿。
他冲费九关慈祥地笑了笑,丝毫不以为忤,答道:“他说,咱俩比划比划。谁输了谁就不穿衣服绕应天大街跑一圈。你敢不敢?”
费九关瞠目,下意识问道:“那结果呢?”
老人冲他挤挤眼,“后来他当着我面把衣服脱光,在应天大街上跑了一圈。”
“啊?”
老人遗憾道:“可惜,我当时答应的太急,忘了他是李家人。他跑之前先派人封街清场。全程只许我一人旁观。这事才没传扬出去。”
费九关无言以对。李秋年在洪武享誉盛名,备受尊敬。如此年少荒唐的形象,与稳重谦和的火帅极不相符。他甚至有些怀疑这老人话语的真实性。
可那老人后面的话让他惊诧不已。
老人温和地看看他,像是长辈打量后辈,“你就是费九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