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重山派的事是你做的,裳羽姑娘也是在那时?”何容看着眼前的罗舟问道,他知道重山派当时发生了什么,也很清楚那件事造成的恶果。
罗舟点头承认,说道:“是,事情是我做的,陈掌门确实是栽在了我手里,裳羽她那时就在重山派内,若是事先我知道……”
何容打断了他,说道:“这种事情你是不会知道的,重山派内部有很多问题,陈掌门自己都没理清楚,这样的事在所难免,至于裳羽姑娘,哎,继续说吧,之后发生了什么?”
罗舟长叹一声,继续讲述了起来。
江州,重山派。
江州之地多山而傍水,江州府城西面数十里外,长江水道在群山顽石之间穿行跃动,溅起的水雾洗刷着山间草木,两座大山之间,一条石阶山路蜿蜒直上,自水边到山顶共有山门三座,从第一道山门向上看去,只能看到山路从侧向绕过一座山丘,转过山丘便是第二道山门,拾阶而上,第三道山门藏于另一座山头背后,步入门中,方才见到重山派本门院落,山峦叠嶂,重重相阻,重山派因此得名,不过虽说隐藏于深山之中,但这附近州县皆知,若是想在江州地界出人头地,重山派的山门便是一定要拜的,再难寻访,道路艰险,仍是要拜的。
罗舟在山林之间飞也似的穿梭着,这条小路是他一个月前发现的,借着这条小路,他得以直接抵达第三道山门侧面,再从山门一侧绕过一片灌木林,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戒备森严的重山派当中。
只是现在这重山派三道山门之间,仍有门派内的弟子们往来巡逻,严防敌人进犯,自素色堂在江州立足起,重山派内便如临大敌,陈掌门很清楚翠烟阁的阁主是什么人,也自然知道这位阁主的手下来到江州,绝没有屈居人下的打算。张堂主的底细陈掌门并不清楚,但他也不是大意之人,早早将自己门下的弟子们全部召回以备不测,现在这山门可没那么容易闯。
从小路绕过第二道山门,罗舟便不再隐藏自己,转到山道正路之上继续狂奔,陈掌门安排的弟子们,大多在第一和第二道山门中间布防,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这第三道山门之前太过狭窄,两旁是山崖绝壁,断无绕过的可能,因此只需在山门口处警戒即可,若有敌袭,则点燃山门后堆放的柴垛,烟火一起,门派内就可迅速获知。
为了对付这种警戒,张堂主特意安排了手下一名香主,三天前从后山峭壁上攀登而上,隐蔽于第三道山门之内,待到堂主命令一到,便可当先拿下这第三道山门。至于他藏在哪里,罗舟并不知道,这位香主在阁内现身不多,只是盛传此人擅长伪装隐蔽,光凭这一手本事便混到了香主之位,想必并不简单。
这部分山道并不长,没一会儿,山门便出现在了罗舟面前,他并不打算从这里硬闯,那里有陈掌门安排的几个厉害角色看守,自己没时间在此拖延,身形一闪转入一旁灌木当中,从灌木丛中匍匐而进,避过山门守卫视线,转到山门侧方,此处是守卫视野死角,不易被发现,但重山派也并非不知,在这片灌木当中洒满了铁蒺藜,布置了陷阱,若不是罗舟摸熟了这条路,免不了要受一身伤。
他手脚利索,没多久便爬到了山门围墙边,足尖轻点,一纵身已然跃上墙头,这一处墙头恰好被山门顶部遮挡,门派内的楼阁是看不到的,这也是前些天罗舟仔细侦察的成果。
翻过院墙,眼前便是重山派真正的样貌,与其说这里是个江湖门派,不如说这里更像是一个城镇,山门后面是一片平坦地带,一条宽阔的步道直通山顶,步道两侧,各式建筑相对而开,放眼看去,宅商府院样样俱全,罗舟知道,那里更多的是与重山派有关之人的住处,并非门内弟子所在,这些住处里住人的并不多,更多的只是在这里置一个产业,故而大多是门派安排人代为管理。这一代防卫并不森严,能穿过三道山门到达这里的人,也不需要在这里防守了,居高临下都守不住的地方,这里纯粹只是浪费人手。
不过也不是说这里并不重要,能和重山派有关联的人,也都不是寻常人,大多是江州地界排得上号,各行各业的“人物”,很多不是出身自门派中的人,也有很多为了拉近和重山派的关系,托人在此地购置产业,每当重山派有重要人士参观之时,便总要路过此处,把话一说,这座宅子是谁谁谁的住处,这座院子是某某某的门第,任谁都要叹一声佩服,江湖声望如此,又有哪个帮派胆敢动歪脑筋呢。
翠烟阁便是这样的地方。这次进攻重山派,张堂主就是利用了陈掌门在此地的江湖声望,同时也利用了翠烟阁那让江湖人闻之色变的名气,素色堂在江州落脚之际,共占据了江州内府邸七座,分布于江州各地,各有香主镇守,张堂主写下密信七封,皆盖陈掌门印信,下令重山派及其下属门派兵分七路,分袭素色堂的各个府宅要地,重山派声势浩大,在江州内做事向来高调,这便是他们最可能做出的事情。再派人将各个势力求援信件送入重山派当中,这片地方虽说住人不多,但都是退休安身的头脸人物,虽说陈掌门一向精明,这招想要调虎离山断不可能,但在这里把消息口耳相传,陈掌门想要按兵不动,却也不那么容易,不做出点什么表示,这些人也没那么好对付。
罗舟很轻松便穿过了这一片住宅,他不敢走房檐,而是从小巷之中穿行而过,这里毕竟还是在山中,即便院落内各有树木遮掩,仍是非常容易被高处的人看到。住宅之后,地势变得陡峭了起来,一条主路沿着山势盘旋而上,在山间拐了三拐,转弯之处分别是采买物资之处、弟子们的住处和修习武艺的武场,再向上,便是一片宽阔广场,正面是重山派门派大厅,两侧是重山派内元老住处,大厅之后是陈掌门自己住处,如此便是重山派全貌。
罗舟并未沿着主路前进,而是从住宅区一侧一处山石之间跳下,朝着后山方向攀行,这里岩石并不多,更多的是草木植被,几日之前罗舟发现,从此处可直抵后山下山之处,也就是顺着这里,他才得以潜入重山派重地,偷的陈掌门印信。
说起来张堂主本来并不指望罗舟真的能偷来印信,让罗舟到重山派内偷窃,一来可以探一探重山派防御虚实,二来可以让罗舟绘出整个门派前后院落地形分布,三来若是罗舟不幸失手被擒,也是除却自己心头之患。他原本准备了两套计划,若是拿不到印信,便令各位香主大张旗鼓地招兵买马,在府宅内囤积各种物资,暗杀江州府内与重山派关系紧密的官员,逼迫陈掌门主动出手,只是这个计划想要施行,所需要的准备时间会很长,虽说江州府上下各级他早已打点过了,但能早一日拿下重山派,便早一日清闲,所以当罗舟真的把印信偷来,张堂主当然毫不犹豫便开始了他的计划。
攀越了半个山腰,罗舟终于来到了他想要到达的地方,在这半山腰上,有一个已然干涸的水道口,这个山洞的口子被藤曼遮蔽着,罗舟拨开藤曼,照射而入的阳光惊奇几只飞鸟,这里早被它们筑巢落窝,如此算来,这条水道估计干涸了有些年头了。
沿着水道往内,山洞内暗成一团,不过罗舟毫不在意,他的双目在黑暗中炯炯有神,也许是遗传的体质特异,也许是没少在夜里活动,他能看清洞内的情况,这条洞窟狭窄而绵长,之所以引起了罗舟的注意,是因为这条山洞延伸的方向,正朝着重山派中心之处延伸而去,罗舟花了两天时间,总算搞清楚了这条水道通向何方,现在的罗舟不像当时那般谨慎,而是快步向前,摸黑中弯腰避过山石,侧身挤过石缝,走了不到半个时辰,一丝光亮便出现在了眼前。
光亮处山洞骤然收窄,罗舟弯下身子,从洞口之中挤出,抖落身上的灰尘向上看去,自己正身处一口枯井当中,亏得是他体型较瘦,但凡稍魁梧一些,就绝对通过不了山洞。这口枯井显是有些年头了,井里没有一点潮湿之感,枯井角落散落了一些布片骸骨,发生过什么样的故事已不可考,不过看来并不是什么好事。罗舟运起壁虎游墙的身法,手拍脚踏,几个交错便来到枯井井口之处,两手撑住枯井石壁,伸头查看井外,枯井在一座无人院落当中,看的四下无人,罗舟一发力,便来到了院中。
他当然知道这里在哪,这座院落位于陈掌门自己住宅后侧,绕到院后便是一条直通下山山路的后门,据罗舟观察,这座院子在晨间和傍晚会有人打扫两次,除此之外就再无人可以踏足其中,现下时间已近午后,正是没人的时候,罗舟仍是不敢怠慢,四下确认无人之后,便从院墙上翻出。
现在要做的事情有两件,第一件是找到陈掌门,通知他翠烟阁即将发动攻击一事,要他做好准备,他和父亲罗老在西域多年,若这重山派真的是亲王的人,他是万万不能就这么看着这个门派被攻破的。第二件便是要找寻那个从都护府来的番邦女子,若真的是自己妻子裳羽,他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只有先抛下翠烟阁的事,先保证裳羽她的安全,其他事情可以从长计议。
只是这两件事都有些难办,如果情况允许,罗舟并不想自己现身,若是没了翠烟阁内的地位,家母的遗物便再也拿不到了,看看天色,距离张堂主原本计划的攻击还有几个时辰,他还有时间考虑该怎么办。
罗舟正犹豫之间,忽然听得一人从门廊中匆匆而过,他隐蔽于院墙一侧观瞧,却见那人一身道袍,手持拂尘,面容端庄严肃,乃是重山派中一名长老,唤作玉游子,据罗舟所知,此人原本是江州内一座道观的道长,修为颇高,十年前不知因何事与官府相冲,眼看道观便要被封,突然得到重山派前任掌门相助,摆平了此事,之后玉游子便以长老身份加入了重山派,十年间颇得门人弟子尊敬,为人也一贯沉着冷静,不过今日虽说步调依旧不乱,但匆忙的步伐还是将他内心的焦急暴露无疑,所去的方向又是陈掌门的住处所在,他要做什么?莫非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罗舟跟了上去,他紧贴着门廊外沿,身形低矮脚步轻快,不多时便随玉游子来到陈掌门住所门前,两位小童立于门外,看玉游子匆匆而来,忙行礼道:“长老,掌门有要事正忙,还请长老稍等片刻。”
若是寻常之时,玉游子也就等了,他在门派内向来好说话,不愿与人争执,但今日却不同,他一把将拦路小童推开,只说一句:“我的事更急。”二话不说便推门而入,两个小童口中不断说着“长老,不可,不可。”但玉游子根本不理,径直往里走去。
两个小童此时只管阻拦玉游子,却没注意到一个身影从侧面一晃而过,由宅侧围墙处翻身而入,这个院落罗舟来过一次,彼时是靠着后山山野上的一把火,吸引了守卫的注意,今日有玉游子这般硬闯,省却了罗舟不少事。
院落正中是一片山石园子,其后是为正厅,正厅左侧有一凉亭,陈掌门正在凉亭之中与一女子说着什么,忽而听得门外喧闹,于是起身外出查看,罗舟藏身于山石之后,待到陈掌门经过,便匆匆赶往凉亭之处,他没有听错,那个和陈掌门说话的声音,正是自己的夫人裳羽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