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理想献身,何等空洞的词句。
理想,究竟是什么呢?
金狮时代,御前骑士们的理想,是终结大空位时代的混乱五贤帝时代,卫教士的理想,是根绝毁灭的种子大开拓时代,探险家们的理想,是以财富和珍宝为家族带来荣誉老议会时代,议员们的理想是以金子的权力限制王冠的权力。
可是在现在这个时代,这个已经被先锋社会理论家称为后议会时代,奥洛尔的大国都在裁剪议会,增强皇权的时代,他们作为市民,又有什么理想可言呢?
这时,有一个人说:我们有理想可言,我们的理想,是恢复日轮的秩序,强者主宰,弱者服从,带来一个没有人会在阴暗的角落里彻底腐烂的时代。
他们,相信着,日轮秩序总有一天,能够真正实现。
但是此刻,他们还仍旧相信着么?
在与那些日轮的叛徒血战了十来分钟后,他们确认了那个消息,瑞奇尔德,有叛逃的剑舞者。
凯伊菲斯单手拿着根硬木棍,上面已经被人砍出了不知道多少个豁口,她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但是周围鲜血日轮的剑舞者,却都气喘吁吁。失去了一条胳膊,在某种意义上让她作为剑舞者的剑技愈发精进,而在失去了那根胳膊之后,她发觉自己的身体似乎也发生了一些变化,似乎她闭着眼,也能感受到周围的敌人的气息一般。在敌人的剑挥来之前,她的木棍就已经迎了过去。
三个人形成了一个三角形,把几个没什么战斗力的女孩围在中间,一角是手中拿着一把锯短步枪和短刀的雪月二十三日,而另一角,则是依米瑟尔。
雪月的动作不算快,但是毕竟手中有一把还算灵巧的锯短枪,敌人轻易不敢上前,但是依米瑟尔手无寸铁为什么能拦住敌人的进攻?许多剑舞者最开始还纳闷,但是看到她面前的场景时,他们心中的疑惑从水洼变成了浪潮,不仅是未知,而且满溢着恐惧。
依米瑟尔面前,是半个身体。
那双脚,如同焊在地面上一般,立在那里,而腰部以上,则已经消失不见了。那人脚下,是一朵花,一朵深红的,六瓣花。依米瑟尔手中,托着那人的脑袋,她微笑着和那人四目相对,微微张口,吐出了一串再复杂不过的卷舌音。
听到那串卷舌音,云陟明浑身打了个激灵,而那些剑舞者中,甚至有不少直接跪在了地上,浑身瘫软。
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跪下,只是听到那声音的一瞬,恐惧如触腕一般从未知的大海中升起,缠绕上了他们的身体,似乎就要从身体上的每一处孔隙钻入一般。呕吐,剧痛,还有其他莫名其妙的感觉。他们没有经历这些,却有一种直觉,一种即将经历这些的直觉一般,畏惧着,跪在了地上。
依米瑟尔看着男人的脑袋,微微笑着,如歌般低语起来,那声音仿佛在唱着什么古老的咒文,呼唤着深渊中的鬼怪们。而深渊,人心中那除了污泥别无他物的污沼,此刻升腾起更为纯粹的感情。
无力感,一种“我毕生都无法攀越”的无力感。
依米瑟尔手中托着的脑袋,似乎没有死去,他面容惊恐地呼喊着,却无法发出声音,他看着自己的双腿立在地上,但是无论怎样用力,都没有半点反应。
他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却没有理解,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当他放弃理解,看到面前这银丝边眼镜后的姣好面容,他有一种感觉,一种想把一切吐露而出来换得宽恕的感觉。
但是他没有这个机会了。
依米瑟尔用纤细的手指轻轻撑开那头颅的嘴,手指滑入他的口中,轻轻一用力,扯下了一条红色的不知什么东西,丢在了地上。她随手把那个脑袋甩在一边,又俯视着她面前的另外一个人,微笑着,点了点他的头顶。
那人的头顶,顿时裂开了一个十字形的伤口,他的皮肤,顺着这个十字形的伤口,如百合花一般,慢慢地向下剥落着,裸露出了他的肌肉和骨头。
看到这奇景的人想要叫,想要哭,但是却叫不出声,身上的关节和肌肉哪怕动一下也不能。他们生怕下一个被这样剥皮,或是被砍下脑袋,拔了舌头。他们的心跳得越来越快,恐惧已经让他们双眼无法聚焦,什么都看不真切,在听到一阵翕动之后,那歌声慢慢远去,他们意识到,那个恐惧感的来源,应该是走了。
她瘫倒在地上,如渴望鲜血的野兽般吸入着根本不稀缺的空气。
作为剑舞者其中一个大队的负责人和军功元老卡多海昆达姆的妹妹,她被派出来参加在瑞奇尔德的行动,这本是好事一桩。她的血脉决定了她必然是剑舞者中最为优秀的一人,但是她在经历了不知多少次战役之后,她发现,自己已经记不得自己的名字了。
每一战,她的记忆仿佛都化作了力量与敏锐的五感,她对自己的过往的记忆,越来越模糊,仿佛慢慢地在变成一个杀人机器,就连她的名字,她都记不全了,现在,她只记得自己是,剑舞者,海昆达姆。
但是刚刚那真实的恐惧,仿佛将她所失去的一切记忆都重新灌注回了她的身体之中,她回忆起了小时候与哥哥玩耍的孩提时代,又想起了在那木妥度过的艰难而快乐的时光,还有那些曾几何时被她彻底遗忘的瘦骨嶙峋的砂人孩子们纯真的笑,这一切,随着她手起刀落而消散的一切,都回来了。
她强撑起酸痛的身体,看着周围倒下的其他剑舞者,低声道“你们先各自撤退到安全屋,我去追击!”
她从不向任何人讲述她的记忆,因为她的记忆,没有半点讲述的价值。
作为南境的高位遗族之一,她以依米瑟尔之名,见识过了太多,太多的兴衰迭起。埃第提尼安家族的毁灭,佩兰王朝三大家族的恩怨,伊斯卡尼亚人在阿罗尼亚和弗伦索西亚的夹缝中生存所做出的几代人的努力。当然,还有就连国王的奶妈都不知道的,宫廷秘史。
她,都看过了。
依米瑟尔这个血脉,传承了很久,从人类王国时期,就已经存在了,但是自然,她早就记不得那么久远的事情,在安洛奥时代蛰伏了千年,大空位结束之后,依米瑟尔一世,以南境日轮遗族中的最高贵者的姿态,回来了。
到现在,已经传承了十一世。
历代依米瑟尔,很清楚遗族的命运掌握在谁的手中,所以她们无一例外地选择了依附于王权,从第一代的直接附庸在总教会之下,到现在的附庸于南境帝国的五公主。依米瑟尔这个名字,一直以来都象征着日轮遗族在南境的保护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