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滨问了报丧人好多话才终于相信,终于相信刚刚四十岁,不久前还见到的活生生的舅舅,会这样走了。
木滨瘫坐在地上,从悲恸中醒来脑海里头一丝念头,就想到了爸爸去世烧“三七”“五七”时,舅舅在坟前劝娘改嫁的情景,那情景他永生难忘。
幼时还对舅舅有些许记恨,后来越是长大越是释然。那时的舅舅刚刚成年,更多的是在替姥爷姥娘传话。其实不管是谁的主意,在活下去的问题上,娘改嫁是当时最好的出路。
木滨担心娘过度悲伤,就骑着自行车快速地到娘家里,载着哭哭啼啼的娘赶赴舅舅家。
舅舅生于一九五三年。四十年间,舅舅几乎没有走出过他生息的那块乡土。只是临死前三天,才头一次走出一生厮守的家,去三百五十里地外的天津小站打工,然而却是立着出去,躺着回来。
五六岁时吃不饱发育不好,一辈子落了个个矮消瘦的身子骨儿。小时候舅舅天生的活泼,每每有人在家门外的过道里走过,他总要偷偷地跑到人家后面啪啪地拍上两下,村里人都说他是个淘气小子。
稍稍长大舅舅上了学,上了学顽皮依旧。
从那以后舅舅就像剪枝的果树一样规矩多了。而后的日子天天拉着耙子,在村内的大街小巷往家里拉柴禾。长大后,在姥爷的管教下学会了地里的样样活计,活生生的老实巴交的庄稼把式。等到娘出嫁姥爷姥娘年事稍高,舅舅以他瘦小的身子承担起家庭主劳力的担子。
劳作之余,还是时常和同龄人去河里捞鱼,去林子里射鸟,去田里打兔子。不过舅舅跟着同龄人,总是别人做什么他做什么,别人说什么他说什么,人也总是跟在别人后边,以至于被人称作“影子”,再后来村里人干脆直接称其“影子”,近乎忘了他的名字。
成年后,舅舅开始和同龄人一样走相亲送彩礼娶亲的过场,而后带着婚事借的几百块钱的帐成家过日子。
婚后第二年有了第一个女儿,有了孩子舅舅更是勤勤恳恳地下地挣工分。再后分田到户,他有了第二个第三个女儿,超生的罚款三个孩子的吃饭穿衣,使舅舅没日没夜地操劳。
家底儿本来就薄而又有孩子的负担,日子不能不奔。于是田里有活儿舅舅就没黑没白地长在田里,田里没活儿就去做些贩菜的生意,他再也没有一丝的闲暇,而人也愈加沉稳起来。
第六年舅舅终于有了自己日思夜盼的儿子。四个孩子的吃饭穿衣,压得舅舅舅母喘不过气来。但是他们心里高兴,心里高兴有了可以传宗接代,家家户户都想要都在要都拼命要的儿子,有了儿子他们就更加没日没夜地劳作。
没日没夜地劳作一晃就是二十年,二十年几乎一眨眼。
舅舅日子紧,就少有照顾那会儿正和奶奶相依为命的自己。所以和舅舅的关系不算是太亲近,只是血脉关联着,亲人而已。大约两三年,舅甥俩才难得见上一次。
二十年来舅舅觉得除了种田做些小买卖,再没有什么大能耐。在家里就处处事事依着舅母,但凡做饭涮锅洗衣喂猪样样都默默无闻地做着。
只有一件事是个例外舅舅没有依着舅母,舅母对舅舅说谁家收酒瓶子谁家卖布衣,咱就去十里八乡(用粮食)换大米吧。舅舅摇头说别人做得不多咱别做,然后任舅母死磨硬靠就是不答应,最后舅母说你不去我个人去就是了。半夜里舅舅直着眼说,我梦见被学校开除了我爹揍我了,于是舅母再也不敢提做别的营生。
对于年轻时的打鸟儿打兔子,早成了梦乡中的回忆。别人家的看电视打麻将于他是奢望,于他来说短暂的休憩,一杯茉莉花茶一袋旱烟就是最大的享受。
村里红白事修房盖屋,舅舅助工总不会落后,去了少言寡语没有笑谈也没有心思笑谈,不会耍心眼也没有心思耍心眼,只是一味干自己的活儿,村里人都说咱们的“影子”老实忠厚大好人一个。
十几年来孩子们渐渐地长大。老大老二早已下学,老三先前还嚷着要书费钱,舅舅翻箱倒柜拿不出钱来就说三丫你别念了。像舅舅小时一样顽皮的老三,大声喊你没钱养不起孩子就别生我们。可是一年后有人问三丫你怎么不念书了?三丫说我都十四了。意思是说十四岁了,是该替爹娘做点活计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