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沙尘暴仍旧肆虐,到处弥漫着黄土的气息,整个城死一般沉寂,偶有车在路上慢行,路灯和车灯照在塞满空气的尘土上,已看不清哪里是路哪里是树。第二天周六,天仍旧蜡黄,风已小得多了,可尘土仍漂浮在天地间。地上已积了一层土,踏上去起烟。人们带着大厚口罩和帽子出门,回来口罩帽子都成了土黄色。到了傍晚下起小雨,这雨落下是泥点,流淌起来就成了一片泥水。雨势渐大,终于能把天洗干净了,雨淅淅沥沥整整下了一夜,清晨的时候停了一会,晨练的老头老太太刚出门活动,又下开了,不紧不慢断断续续地一直下个没完。方小龙是写会作业又写会西京情史,然后就抱着李小龙截拳道看,边看边比划。后来实在无聊了,就夹着象棋出门去,他妈在客厅看电视看得入迷,咯咯咯地跟着电视里笑,方小龙打招呼要走,他妈只嗯了一声,也没说话。方小龙撑了伞到李冰家楼下,对着窗户喊:“李冰。”窗口探出个脑袋,李冰说:“你上来。”方小龙说:“你家人在没?”李冰说:“在呢。”方小龙说:“你还是下来吧。”李冰缩回去,他妈说:“让娃上来玩么。”李冰说:“同学都说你太厉害,没人敢上来。”他妈说:“我厉害啥?我厉害吗?”李冰说:“咱家本来就没地方,同学来了你就出去,你老是逮住一个同学问这问那的,弄的我都不好意思。”他妈说:“行行行,你们今后出去说,都不要来。”李冰换了鞋下楼。两人商量着去哪,就走到幼儿园顶楼的俱乐部,幽暗的大厅里没有人,电视房里,看门大爷守着看琼瑶剧。在棋牌室里,他俩找了靠窗的位置对弈起来。李冰说:“还记得不,这儿以前是舞厅,你跟席雯晚上在帘子后头约会。”方小龙说:“音乐老师在台上弹琴伴奏,还有厂里工会的吹号打鼓。有一回中场,老师到后台,把我俩逮个正着。”李冰说:“我知道,当场用麦克风喊家长领回去。”方小龙说:“多少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她长得一般,现在女大十八变,变成美女,倒追不上了。”李冰把一个兵拱到河边,说:“还有杜凤,以前外号小地雷,今年长得和我一样高,衣服都撑不住了。”方小龙说:“你俩最近没啥吧?好像也不闹了。”李冰说:“快毕业了,今后谁还认识谁?再恨她也没有用。她死了心的要入团,这回入不上也是报应。”方小龙说:“他爸现在在外面混的势大,上回跟我爸喝酒,说把她将来要往好地方安排,她估计高中都不上,中专也考不上的。上几年职高,改个生日就上班去了。入团就是为了毕业有个好身份。”李冰说:“竟然有这种事,她家人看的还够深的,现在就把几十年以后的路铺了?”方小龙摆过一个车,把李冰将住,说:“光顾着说话,你老将不保。”李冰忽然想起杜凤可能要报复许小晴的,就说:“我得再找许小晴说说,让她最近当心杜凤报复。”方小龙说:“你要不敢去,我陪你去,杜凤最近是跟三间窑的女混混在一块。”李冰喊道:“妈的,她要敢动许小晴,我废了她。”方小龙摆过马一将,李冰就输了。方小龙说:“也不用太操心,三间窑的男混混被抓,那伙小女娃也成不了气候,我是不打女人,不然一个个都给她摆平。”李冰说:“那些个女娃年纪不大,一个个抹的跟鬼一样。将来出去也是三陪的料。”又下过两局,李冰连着输,就说:“算了不下了。半年没下棋,越下越臭。”又感叹这雨没完没了,何时才能放晴呢?方小龙说:“等会考完,咱们把人都叫上,去华山好好玩一天。”李冰说:“还是等中考完了吧,会考完咱们去你家庆祝庆祝。”
半夜里雨终于停了,第二天出门,空气也变得清爽,天被洗的瓦蓝,太阳从云里猛地探出来,射出万道光,照的整个操场亮堂起来。楼顶的国旗迎风飘起,鲜艳夺目。国旗下,蒋英带着各年级新入团的20名团员入团宣誓。铮铮誓言回荡在操场。李冰和各个班的团支书一起上台给团员们戴上团徽。仪式完毕后,校长和郑主任都走上来,颁发区三好学生,优秀班干部,优秀团干部。岳超群得了三好,美滋滋地上台,李冰跟在后头,蒋英把证书放到李冰手上,说:“这个证考长江中学有用的。”李冰点头答应着,又想起以前蒋英对自己的好,心里又是愧疚又是感激,话到嘴边说不出口。半天憋出一句:“老师……”蒋英说:“啥都不用说了,下去吧。”
第二天会考,考点设在三间窑中学,与子校相临不过半站路。很早就听闻这里是出了名的闲人学校,黑子在里面收了许多小弟,现在老大没了,各自立了山头。以前从未进去过,今日一见,果然大开眼界。门口就有穿制服的保安,其中一个低着头,帽檐也往下坠。李冰走过跟前,侧着头瞟了一眼,分明看见额头上贴的胶布。绕过一砖砌的小花坛,就到了操场。远远看见教学楼玻璃近半已经碎裂,正好映衬了老楼的破旧。操场上闹哄哄一片,巴掌大的地方就有四五拨人在踢球。各自划定区域,用五六块砖头垒起就是球门。受气包似的皮球在弥漫的尘土里被一群人你踢我踹。并没有裁判,相互间都用了狠劲。踢着踢着就有人真的要发泄,一脚将球踢到别人身上,还用极粗的声音蛮吼着:“妈的个X,再赶拉扯我兄弟小心着。”那个人光光的脊背凭白无故多个球印,气也就不打一处来,但又打不过,也只是远远站着嚷嚷:“他刚才拌我你咋不说?”“拌你妈个X,不想耍了滚。”那个也赌气地扔下一句:“谁稀罕跟你玩。”就灰溜溜地走了
还未开考,暖烘烘的日头就照在头顶。考生们三五成群地挤在树下闲聊。有几个心急的三分钟就看一次表,看过了,就不停走来走去,使劲踩自己的影子。终于开考,考场里倒还严肃。监考驴子拉磨似的绕着班里转,巡监员也不时走进走出。李冰不到一小时就答完卷子,心想题怎么出得这样简单,都考一百就都是第一了。又后悔起昨天临睡前还在书里找一些拐弯末脚的知识点,躺到床上又是激动的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就这么盯着天花板,或看向窗外,最后干脆准备交卷。可刚要站起来,却又留心了课桌上横七竖八刻着些字,就又静下心坐着欣赏起来。只见刻的不过是些“XXX,我爱你。”“XXX王八蛋”之类,寻来找去,桌角上的一首打油诗倒很有趣,东倒西歪地写着四行:“横眉冷对考试卷,双手紧握钢笔尖;躲进网吧成一统,管它春夏与秋冬。”李冰捂住嘴偷笑,监考老师却已盯了他许久,就走过来,用手敲打着桌子说:“答好了就交卷,不要影响其他人。”李冰看老师五十岁上下,脸绷的都没了皱纹,就顺手把卷子放到老师手上,背上书包就出去了。
几门课都考得很顺利,前后左右都是周围学校的学生,他们的答题速度和子校都不在一个量级。老师专门在校门口盯着,严禁提前交卷,答完题必须检查!就在最后一门课考完,所有人都跑到操场上准备狂欢之时,薛老师举个大喇叭喊起来:“所有人都回子校,晚自习照常上!”李冰本来约好去冯清扬家看碟——新出的狮王争霸,愿望泡汤,心里就郁闷起来,硬撑着上完自习,回到家就困乏地倒下睡了。他在黑夜里忽忽悠悠走到中一楼下,冯清扬学会了御剑而飞,腾起到楼顶,手里拿着两张碟说:“快跟上,来看碟。”李冰想飞,腿却重的起不来,一步跨出去,就跨到安然面前。安然是从外面进来的,穿一身汉服。李冰心下矛盾起来,打不打招呼呢?躲是肯定躲不及了,装做没看见?可偏偏周围又没有人,于是硬着头皮笑了一下,安然说:“你去哪了?这么久怎么没见过你?”李冰说:“是啊,好久没见了。”安然说:“你看我这身好看不?我去试妆,要去演电影当女主角了。”李冰说:“演电影?中考都不考了?”安然说:“真是太久没见了,你都不知道我病了,现在这个样子,考了又能怎样?”李冰说:“我每天都盼着你病赶紧好,咱们一块上长江中学。”安然说:“你说的不是真心话,你早把我忘了。”李冰忙说:“怎么可能忘呢?我记得以前咱们每天在你家门口或花坛边,从太阳落山开始一直聊到夜深人静,都说困了,打着瞌睡告别,第二天继续聊,那时候有说不完的话。”安然说:“光是聊天这么简单?”李冰说:“还有什么呢?我不记得了。”安然说:“你忘性这么大,不说以前了,事过境迁,咱们的心境都不比从前。我要去找我妹了,我走了。”李冰说:“你等等,你妹是谁?”安然说:“整天见都不知道?安沁怡,她不姓付,姓安,是我专门派来试探你的。”李冰说:“不会吧。”付沁怡却走过来,挽住安然的胳膊说:“我陪她去试镜的,怎么了?还不信?”安然说:“咱们走吧,他是见一个忘一个的。没什么好说的了。”付沁怡说:“要不再给他个机会?”安然说:“那么多妹妹都试了,不用了。”李冰说:“先不要走,先说清楚行吗?”安然说:“许小晴也是我妹,你作文好是我给她说的,还有杜凤,都是来试你的,看你到底花心到什么地步。”李冰说:“怎么可能,她们俩势不两立,怎么会是姐妹?何况我讨厌杜凤。”安然说:“信不信由你,好自为之吧。”两人走了,李冰没再跟过去,一心想着看碟,出了院子往冯清扬家赶,路上听人喊:救命,许小晴头也不回地跑进院子,李冰追过去,却感觉脖子一疼,身后一只巨大的怪物飞过来,遮天蔽日的一对翅膀,长了个人头,是杜凤。李冰把许小晴抱在怀里,许小晴说:“别管我,你快走。”杜凤俯冲下来,张开篮球场一样大的嘴,李冰闭了眼睛喊:“冯清扬,你快来救我!毒蜂,我跟你拼了!”啊地一声惊醒。他妈迷糊着眼说:“大半夜的你喊啥呢?”他爸说:“是不是做噩梦了?睡吧,娃最近确实累的。”李冰没有说话,翻了身,窗外月光静谧地照在树影上。他又闭了眼,却再也睡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