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是心仪之人,一边是江山基业,果然是难抉择,也怪不得她要为此神伤透顶了。进宫来本是别有他意,忽而得闻此事,竟真心替女君感伤起来,沉吟片刻,还是开口劝慰。
“既是怀信公首肯,想必此事于大凉基业至关紧要,陛下若是怕伤了三皇子的心,大可另择贤臣代而前往告知。”
“不必,若无此担当,怎配做一国之主。”
翌日清晨,文武百官齐聚朝堂之上,只待女君临驾。三日之期已到,今日一过,北正便成了大凉永久的囊中之物,自此东疆再无南蛮隐患,此等大事,怎能不叫人翘首以盼。左等右等,却是迟迟未见君驾,而君兰殿刺客一事,却疾疾传来。
“海公公,陛下可有伤着?”
“回各位大人的话,那贼人将利刃藏于袖中,待接近陛下,再行刺杀,虽有左右侍官拼死拦着,陛下还是被刺伤了左臂,好在禁军及时赶到,贼人已被擒拿。”
“那刺客果真是三皇子派来的?”
“那贼人确实自称是三皇子差来报信的,不过”
“人证物证俱在,板上钉钉之事,北正贼子果然不可信,须得速去请骁卫将军封了城门,再将驿馆中北正贼人一应捉了才是。”
福海自然不信三皇子会刺杀女君,只是,那人声称是三皇子近身侍官,主子遇险,唯有女君方能出手搭救,若非如此,女君又怎么方寸大乱,匆忙将其召进宫来问话,这才着了贼人的道。
如今眼看着百官要前去兴师问罪,只怕三皇子寡不敌众,若只是受些委屈便罢,要是伤了性命,那该如何是好。而君兰殿内,女君受了惊吓,尚在昏迷之中,自己也只剩下跺脚叹气的份儿了。
待赫羽迷迷糊糊醒来,一日已过了大半,芳琴姑姑自是寸步不离地守在榻前,耳听着女君第一句话,便是在询问宋灵均的安危。
“陛下,三皇子暂无性命之患,只是,怕要受些委屈。”
“他如今身在何处?”
“在在天牢内,据闻,是由骁卫将军亲自押解去的。”
“无天子之令,他们如何敢将他投入天牢之中?”
“虽无天子之令,他伤的却是天子的性命。”
少女急火攻心,沉声怒斥,“糊涂,他若真要害我,何须如此大费周折。”
“陛下对三皇子情深一片,他确实不该辜负,只是,那贼人已然招认,声称是受了北正新君的指使,辩驳不得。”
赫羽闻言,苍白脸颊上更添倦容,凄然说道,“要杀我是假,逼我取了三皇子的性命,才是其不言之意,此举当真歹毒姑姑,替我去看看三皇子罢。”
宋灵均出身高贵,何时受过这牢狱之灾,然而,即便此时身陷囹圄,仍是牵挂女君伤势。若非是她万分信任自己,又怎会轻易上了他人的当,此念一起,既伤神,又愧疚。此时站在这不见天日的铁窗之下,只恨不得能插翅飞到她身旁,将自己一颗心剖给她看看,自己断无害她之念,她定当明白的。
芳琴姑姑亦是初次踏进这大凉天牢,外间传闻,但凡进得此处的犯人,少有活着走出去的。十数年前的平王殿下,亦是自此间走到了刑场上,忆起往事,不禁为那三皇子捏把汗。
宋灵均一见来人,半是欣喜,半是忐忑,喜的是,自己这无名之罪总算有的人倾诉,不安的却是,为何不是女君亲自前来。
“姑姑?是陛下差你来的么?陛下伤势如何了?”
“陛下臂间的伤势无碍,心头倒是痛的厉害。”
宋灵均闻言大骇,“莫非陛下真的信了,那刺客是我派去的?”
“难道不是殿下主意么?”
“我宋灵均可对天起誓,若有心害陛下,教我死而不得全尸。”
芳琴姑姑自然也是不信的,此时又听他说的悲壮,长叹一声,“陛下与殿下您,都是痴人。”
“陛下也是相信我的,对么?”
“陛下自然信你,正是如此,才更心痛。”
“姑姑所言,灵均不懂。”
芳琴姑姑自袖间摸出半截纸笺来,透过冷冰冰的铁栅呈到了男子面前,“这是陛下亲自手书,本欲是亲口说与殿下听得,殿下一看便知。”
纸笺上寥寥数行,宋灵均一目之下,已然明了。方才还自明亮的一双星眸不禁暗淡了下去,转身而立,良久不言。
“殿下亦是身在高位,该当知晓,为君者的那份无奈,陛下若失了朝臣的心,日后,将再难服众。这三日来,陛下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心中苦楚,旁人又如何能体会到万一。”
“姑姑不必多言,陛下肯如实相告,灵均已然感激,陛下的苦衷,只恨我不得替她分担半分。事已至此,灵均但有一事相求,请陛下放过我宋氏族人,不要与他们为难。”
“殿下这是何意?”
“大凉朝臣意下如此,灵均已是百口莫辩,若是陛下先前还留得住我性命,如今,只怕也无能为力了。”
“但凡有一线生机,陛下怎么轻易舍弃,请殿下先自安心,聪慧如陛下,定能查出幕后指使之人,还您公道。”
宋灵均闻言不语,嘴角荡起一抹苦笑来。此事本就是冲着自己来的,若说有幕后之人,只怕整个大凉朝堂,皆是幕后之人罢,造化如此,她又何必再执拗?
宫中传出皇命来,王舍城一夜封了城门,进出者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庶子黎民,一个可疑之人都不得放过。
禁军统领穆成亲率数千禁军于城中大小官员府上严查,竟连怀信公的府邸都未能幸免。一时间,王舍城中人人自危,却不知是何人触了女君的眉头,竟惹到龙颜大怒至此。
然则,世间哪有不透风的墙,不出两日,北正刺客刺杀女君的传闻便在城中不胫而走,百姓闻之无不悚然,纷纷叫骂这北正的三皇子竟如此不知好歹,恩将仇报,当真该死。
宫中再无往日的祥和与宁静,圣上于宫内遇刺,这在大凉开国以来还是头一遭,女君为之大动肝火,亦是该的。是以,除了芳琴姑姑和福海,近身伺候的宫人均无一人敢在女君面前多言一句,生怕再惹得圣心不悦,迁怒到自家身上。
穆成执掌皇家禁军业已有十载,此等险情,虽也不是第一回遇上,回想起来,仍是心有余悸。虽女君宽仁,免了禁军的罚,自己却松懈不得,且不说这幕后之人究竟意欲何为,即便他只是为将北正的三皇子逼上绝路,这刺杀的险招已是死罪难逃。
至于那满朝文武,自然认定了,那刺客是三皇子派去的无疑,而如今圣上非但没有立即要了他的性命,反而封城查府,如此作为无疑等同包庇,实在令人费解了。
一日搜寻无果,穆成照例来御前禀告,瞧着女君身形日渐消瘦,自己也无能为主分忧,心中着实惭愧。然则,这城中大大小小的官员府邸,乃至显贵宗亲的府上,均由自己亲自前去一一盘查,竟连半点可疑之处都未曾发觉,若非是当真未做过此事,便是这做恶之人太过高明。
“穆成,三皇子一事,可已是满城皆知?”
“回陛下,三皇子是他国贵宾,此事却还未有定论,臣等不敢妄自菲议,只是请陛下恕罪。”
“罢了,这王舍城向来如此,坏事走的总是更快些,如何能堵住那悠悠众人之口,这几日,城中可有何异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