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加急送来的西境战报,现就放在文德殿的龙案上。大周皇帝赵泽端坐在龙案后。
这位传言中的天孙,近年来疾病缠身、身量单薄,精心裁制的龙袍穿在身上仍旧略显松垮。
他面色发白,嘴唇微青,右手一直紧握着龙椅的扶手,仿佛失去了这个支撑他就会随时倒下一般。
久病衰弱之躯唯有那一双眼睛格外清亮,时时观察着殿中重臣的举动。
“据前线战报,怀化大将军石伦率领征西北路大军多日前已一举攻破会州城,控制住全城军民钱粮,全歼守城将领。至此,西凉国北部两州均在我朝控制之下,由西凉前往北齐的要道亦被封锁,料想北齐此时也难再趁虚而入。”说话的是当朝丞相,皇帝的岳丈独孤志。
他的父亲、三朝老臣独孤懿此刻亦坐在殿中。
这位老人家在自己的外孙亲政后,就将丞相的位置让给了长子,他领了一个太师的虚职,可朝廷大事仍需经他之手分派。
“穆国公赵泫与建康侯明庭率领的南路大军业已拿下西凉南部两州,此刻他们围守在西凉国都赫拉已有半月,大胜在即,相信征西大军不日定可凯旋而归。”丞相孤独志声音洪亮腰板笔直,将一位当朝首辅的架势拿的很足。
他身后一样架势十足的,有主管朝廷赋税钱粮的三司计相独孤烈、主管尚书省的尚书令恭王赵涵,主管草拟诰命圣旨的知制诰独孤茂。
而站在他们对面,内敛儒雅一派文人姿态的,是当年落败天选、屈尊为皇次子的中书令怀王赵沅,之后是主管军政的枢密院都承旨吴邈、主管纠察肃正的御史台御史中丞葛常怀。
官家身旁另有两位大臣。一位是门下省负责记录皇帝言行的起居郎张枫,另一位是禁军殿前司副都指挥使——曹翦,他也是征战杀伐多年的大将,现如今掌有戍卫帝都的十万禁军及皇宫城防的皇城司,守卫皇帝身边轻易不会离京。
“若说此次征西即将顺利凯旋恐怕为时尚早。”吴邈辩道:“今日需与陛下奏报及商讨的,并不是什么战胜捷报。南路大军围守赫拉城将近月余,接连力破三股援军早已人困马乏。现如今全靠天长日久,城中水尽,方才能破城。正此紧要关头,主帅穆国公却连发三封书函禀报军中粮草短缺、全军围守气力将竭之事。若是近些日内还无粮草增援,全军就必须退后到几十里外进行补给,那时围城一役就会前功尽弃。这,才是当务之急需要解决之事啊陛下!”吴邈官居枢密院都承旨,主管军政指挥,说到此处口沫四散颇为激动。
“军中粮草?那不正是吴承旨所司之事吗。前线粮草不足,自该你去调动腾挪,何须禀报给陛下。”相比于吴邈的激动,独孤志非常的淡定。
站在他身后的大臣也频频点头,以示附议。
就见吴邈持芴跪倒:“陛下,枢密院现已无粮可拨了。”
话音毕,殿中褚人皆侧目向吴邈看去,尤其是同样领兵的曹翦,神情极是惊诧。
赵泽紧蹙双眉,身向前倾靠在龙案边,说:“四年前大军出征之际,朕就令你备足所需粮草。大军出征两年后,你上报粮草不足,朕给你追加了十万担。过了一年,朕又追加了十万担,应足够大军吃上两年有余。现在才刚过了半年,你竟又上报无粮草可调拨。吴邈,你说的是什么昏话?”赵泽身虚力浮,这番君上质问的力道显然不足。
“回禀陛下,并非臣玩忽职守。这三次追加,臣皆已将三司所筹备之军粮,送抵秦州大营。可、可据大营回报,这两次追加粮草,均不足数。第一次追加,前线只得六千担。第二次追加前线只得四千担啊。”吴邈说的满腹委屈,涕泪纵横。
“独孤烈,你怎么说。”赵泽扭头看向一边负责钱粮的三司使、人称计相的独孤烈。
独孤烈泰然出列道:“回禀陛下,每次调拨粮草三司皆有账薄及各地官员呈上来的核销手令。所有军粮皆已如数、按时交付给枢密院。对于吴承旨所奏的军粮短缺问题,在三司交付军粮过程中并未听闻。”
赵泽道:“你的意思是你拨发的军粮,交付签收都没问题。难道是这些军报在做假吗?”
“陛下,一直以来三司所经手之钱粮财物从无差错,也从无各州府或京城各衙状告三司账目混乱、交割不清。故而三司回报拨发无误是可信的。”宰执独孤志出列道:“而前线这几封急报恐怕是也是真的,料想这军粮失数的根由,还得回到枢密院去寻,毕竟负责沿途运送是枢密院的职责。”
独孤党一干人等条理清晰,再次将罪责抛回给了怀王党掌控的枢密院。
“陛下,枢密使虽空缺多年,枢密院现今由臣一力代行,可臣也自感恩深责重,从未敢半点懈怠。几次运送军粮,臣都是下令派兵沿途护送,绝无半点差错。此事,臣可以命担保。”吴邈竭力为自己抗辩。
独孤懿最小的嫡子独孤茂出声了:“吴承旨,刚才丞相大人只是说原由可能出自枢密院,并未说是你的疏漏,你何苦要着急辩白。”独孤茂跟着冷笑一下,“臣倒以为此事中另有蹊跷。陛下想,距离最近一次追加军粮已过去了半年,为何吴承旨今日才提出军粮缺数之事?穆国公发来了三封告急军函,为何却一起抵达京城?当中大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