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东方家禁锢太久,明夜逐渐开始成为那只能够飞出囚笼的飞鸟,想要丰满自己的羽翼翱翔在天际。不,就算羽翼尚未丰满,就算一出去就直接落下悬崖,东方明夜也想就这样向外飞去,即使一遍一遍摔落在悬崖底部,也没有关系。
毕竟,现在看还有什么痛苦可以与当时的痛苦相比呢?
比起自己,明夜也认为无悔更加适合成为东方家的继承人。偶尔也能看得出她对这个位置的渴望,更能看得出她父母对此的向往。虽然看起来像是从自己的责任中逃避开,还把这项重担甩给了最爱的表妹,无论别人会有什么样的看法,明夜还是放弃了东方二字放弃第一继承人身份离开了东方家。
对于第一继承人的位置,明夜没有任何依恋。历经了非人般的遭遇后,他早已对任何事物都没有多少索求,不乞求权力不乞求财富,只想放下一切成为一个普通人过上平凡的生活。虽然看起来不切实际,为此明夜却可以不择手段。
其中最大的不择手段,便是离开东方无悔。
东方无悔,究竟是多么奇妙的一个女孩,是东方明夜穷尽所有计算都看不透的女生。仿佛没有任何目的,仿佛什么都不想要,就这样站在他身边,分享着快乐。也只有和她相处的时间可以用快乐来表示,也只有她是这偌大的东方家唯一能让明夜舒适的存在。
也是她,将明夜从黑暗中带出,让他的精神渐渐恢复到正常水平上,不至于在黑暗的房间中挥霍岁月。
对此,明夜很感激,感激到想要把一切自己能拿得出的东西都给她。也因此,离开的时候才必须决断,毅然决然地离开,不留下任何念想,不留下任何一丝羁绊。这样,对于彼此,才是最好的结果。
离开东方家后,东方的姓氏被剥夺,东方明夜改名为东明夜。削去了长长的黑发,改变了当时死气沉沉的造型。虽然因为个人气质问题还是有些阴沉,但比起当时已然好多了,不再有漆黑的一片压在眼睛前遮挡视线,也没有漆黑的一片垂在身后拖住脚步。
东明夜在小姨的帮助下搬离东方家,迁移至横跨了半个国家远离东方家的城市,开始了新的生活。
依稀间,东明夜忘记了一句话生活是由无数痛苦组成的,只要生活还在继续,痛苦就会长存。
每每看到东明夜一本正经认认真真地干着家务活的时候,小姨总是会坐在沙发上吐槽:“这里的学业貌似比你在那边要辛苦,你才刚上高中,为什么还要做这么多家务……虽然说我是不喜欢干家务,但让自己还在上高中的外甥认真干活总有点不大对的感觉……在这里生活了一段时间,总感觉你还是有点拘谨。”
东明夜总是回答说:“没有,我肯定还是以学业为主,只是在学习空闲的时间来帮忙做一些家务,干活也是学校生活的一部分嘛……挺好的,至少能让我拿起扫把扫扫地,至少能让我洗洗碗,对我来说都是全新的生活。有这么好的生活,我一直都很感激。”
东明夜微笑着,笑容十分纯真,像是小孩子才有的笑容。就是如此简单的笑容,挂在他脸上,却有着“却道天凉好个秋”的意味。
这根本就不是普通的生活,只是东明夜在努力用这具本就不普通的生活区演绎他心中普通的生活罢了。正常这个年龄的孩子应该埋头于作业堆中笑嘻嘻地玩着手机,听到父母的抱怨就会怒气冲冲地说自己学习多么多么累需要休息。这个年龄的孩子,应该依旧依靠着父母,至少不会把感激的话语挂在嘴边。
如果可以的话,小姨更希望东明夜能够坐在沙发上玩手机,叫他做家务总是一拖再拖……虽然并不是什么好事,但这才是普通。东明夜本就无法回归到普通,永远,一辈子都无法回归到他想要的普通,作为过来人的小姨很清楚这一点。她只能让他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野蛮生长,不断地碰壁不断地痛苦,虽然很残忍,但这就是成长。
虽然小姨始终没有捅破那层纸,但东明夜早就察觉到,自己距离梦想是如此的遥不可及。未来在无限延伸,未来在不断前进,他却唯有不断地向前奔跑,才能让自己相信自己在朝着梦想奔跑。
东明夜看了很多很多的书,看了很多很多的电视剧电影,全都是关于青春的。他在从中寻找着,应该属于自己的青春模板,建立着普通生活的模型。这一次,人设是由他造出来的,他成为了模糊梦境的提线木偶依旧很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依旧在明白所有的情况下心甘情愿地做着提线木偶。
书籍电影能提供的东西是有限的,虽然上演了一幕又一幕的对话,上演着让人心神向往的场景,却始终无法知道如何去社交。东明夜会的社交,都是如何和大人勾心斗角,如何将他人化作自己的棋子,只要霸王雄狮之道,没有合群水牛之道。
在高中里,也没有人能做到像无悔那般,从容自得地与雄狮交流……毕竟要做到这一点自身必须也有能和狮子对话的实力。社交还没开始,望向周围的人,望向周围一个又一个迅速团结起来的圈子,东明夜只是感慨,没有一个圈子能够给予他温暖。
也会有人来找他搭话,虽然本人没有什么自觉,但他的脸在校内也算是非常出挑的。搭话的女生总是喜欢来问东问西,谈话的内容空泛又没有任何趣味,而且总是以“你有没有喜欢的人,有什么喜欢的东西”这样来结尾。东明夜根本还无法理解“喜欢”二字的含义,也不喜欢自己被探究的感觉。
即使如此,内心再厌恶,他还是会像以前一样露出笑容地一一回答。即使再厌恶东方家为自己塑造的外壳,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使用着,而且每次使用的时候都能达到很好的效果。
来搭话的人,有很多。
聊着聊着喜笑颜开的,有很多。
但东方明夜什么都没有,唯一可能有的,是对自己的厌恶。
不少人在从他这汲取些什么,但他却不曾得到过什么。和任何人都可以聊得很顺利,能够从容噢你能够地和他人成为利益伙伴,却从始至终不知道如何结交普普通通的朋友。多数时候只是一个人趴在课桌上睡觉,没有属于自己的圈子,又一次地把自己从世界中隔离出去。
不想伤害他人,但也不知道自己被伤害的时候应该怎么做。冰凉的水从头顶浇灌下去的时候,面无表情不为所动水杯中散发出奇怪的味道时,面无表情不为所动路过篮球场的时候在嘲笑声被篮球重重地砸中脑袋流下一行血时,依旧面无表情不为所动。一是根本不知道如何去动,二是,这些或许才是他的日常。
冷嘲热讽的声音越来越大,迫害的力度也在不断加大。渐渐地,教室中来聊天的人越来越少,那一丝丝的温暖善意渐渐被浓郁的恶意盖住。学习的区域内出现水已成常态,有时候还会出现火,垃圾污渍,只要有东明夜在的地方就会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
对此东明夜依旧面无表情不为所动。虽然牵引出了些许记忆的碎片,虽然不加以限制的话他当场就会发狂,但已经从那走出的他始终压抑着自己。一旦为之所动,所有的愿景即刻崩裂不复存在。他不想伤害他人,既然这些对自己都不算伤害,那就独自承担着。
神奇的是,也是因为这段时间接近他的只有恶意,反倒是结交到了一个朋友。东明夜并不知道她当初接近自己的目的,但在乌压压的恶意前,只有她一人没有离开,虽然也减少了相处的时间能看得出动摇,却始终还保持着一定的联系。
这是东明夜第一个朋友,也是东明夜这个人设结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她没有什么突出的地方,就是笑容很好看,不时能让东明夜想起无悔的笑容。每每想到无悔,东明夜又发现,果然站在未来回望往昔,就算是悲伤的分别也能看起来很快乐。
他们之间交流很少,在网络上的交流比现实中要多,毕竟在乌压压的恶意前谁都不会傻傻地径直走上来。偶尔两人会在校园里走一走,还必须要挑比较隐蔽的地方,挑人最少的时间。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东明夜那干枯的心田才会迎来一滴一滴的露水。
但正如过去经历的所有事情所示,美好的东西总是很快地离去,什么都不留下。
那一日放学的时候,东明夜突然发现身边的恶意比以往少了一些那几个一直针对他的人都不在,而那个女生刚刚背起书包回家。直觉和逻辑告诉他,其中必定有什么问题,他立刻跑了出去,想都不想地直接向校外跑去。
没用多久,他就在那些小混混常在的区域找到了一行人。看到被几个校内知名社会人架着的那个女生,看到被丢在垃圾桶里浸泡在脏水中的她的书包,看到地面上沾染着血的被撕破的外套。
女生看到东明夜的到来,又哭喊起来,不断地挣脱,身上一道又一道的血痕鲜明得不能再鲜明。
在东明夜茫然无措的时候,后脑勺遭到一记重击一个人从背后拿着板凳砸在他的脑袋和左肩上。
多久没有眩晕过了?
这份感觉好熟悉。
头上冒出的血几乎将脸整个盖住,左肩在板凳的重击下是骨折是骨裂也不是很清楚。东明夜只是在这一击中提取到了眩晕感,提取到了鲜血的味道。鼻腔中浓郁的这股血腥味、后脑勺不断分泌的昏迷气息,一点一点地拉出他记忆深处的碎片。
逐渐地,一幅又一幅崩溃的画面在鲜血中放映着。脑中那根已经磨得快没了的弦不断地雀跃着,牵连着整份精神,渐渐身体中的每个脉络都开始振动,精神不再受控制。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尖叫太过惨烈,像是电影里才会有的实验体的尖叫。再加上脑袋和左肩重伤却几乎没有任何动作,混混们瞬间感觉到恐惧。拿着板凳的那个下意识想要跑走,却被东明夜直接抓住脑袋然后丢到十米外的墙壁上去。
精神一旦失控,便根本无法停下来。身体经受过东方家的改造,拥有着远超常人的能力,就算整只手粉碎性骨折都不会有多少感觉,轻轻松松就可以把人提起来往上丢出十米高。
癫狂间,东明夜咆哮着肆意破坏着,轻轻松松地就让那些曾经十分嚣张的人满身鲜血。精神崩溃的他时而大哭时而大笑,更多的时候在痛苦地嚎叫,时不时地用拳头砸向自己的胸口,时不时地锤击地面。此时的他,俨然像是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重度病患,但其实他比那要严重多了。
最后,他走到那女孩的面前。
女孩,在不断颤抖着,哭喊着,一遍一遍地央求着东明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