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沉香四起紧闭多日的门窗此刻大开,细白香柱袅袅腾空风将院子里松柏翠绿的鸟鸣声吹进橱槅扇。
三七站在廊檐下待命侧耳听屋内动静,静悄悄一片连说话声都没有。
抱厦四角榻边穆辰良披衣而坐,微微垂着脑袋双手搭在膝上一颗心惴惴不安。
令窈就坐在他左手边两人中间搁一个雕漆几案,案上两杯热茶白雾缭绕。
郑大老爷坐在对面甚是尴尬除了假笑,想不出还有什么能够做的。
从进屋起到现在已经一炷香的时间过去,这两位小冤家尚未说过一句话。
他能怎么办?
郑大老爷目光苦恼,瞪向穆辰良心中多有抱怨。
穆家小子真是有毛病竟然喜欢戴面具扮他人骗别人也就罢了偏偏骗到他们家卿卿身上。
卿卿一贯记仇,性子又野惯了,怎么可能不跟他计较?
郑大老爷决心缓和气氛目光在穆辰良和令窈之间游荡,硬着头皮说:“辰良,你屋里的茶,甚是好喝。”
穆辰良猛地被唤了名字,端起手边未曾碰过的茶,走过去递给郑大老爷:“姨父喜欢喝,便多喝几盏,我的这盏茶也给姨父。”
他受了伤一直躺在榻上,好几天没下床,此时走起路来脚步踉跄,差点摔倒。
郑大老爷连忙扶住他:“多谢辰良,姨父自己来。”
穆辰良搀着郑大老爷的手臂站稳,口吻热情:“待会我让三七送些白团茶过去,我屋里那套黑釉茶具拿来盛白团茶最是好看,也一并送过去。”
郑大老爷心中啧一声。
今天又是送茶又是送瓷盏,殷勤得很,早两天也不知道是谁嚷着让人滚。
小小年纪就生出喜怒无常的性子,幸好不是他郑家的郎君。
郑大老爷面上笑道:“辰良有心了。”
话头扯出来,往下继续,顺理成章。
穆辰良转过身走回去,一只手攥紧袖角,快速瞥视正对着的人,紧张兮兮同她搭话:“卿妹妹,你爱喝白团茶吗?”
令窈撇过脑袋。
谁准他同她说话的?
她才不理他。
穆辰良视线不敢过多停留,蜻蜓点水般自令窈的脸庞拂过,跌跌撞撞走几步,从马背上摔下来的身子就像散了架似的,走路都不稳。
他嫌自己丢人,端正坐定就不再动。
郑大老爷见他这副光景,着急问:“身体怎样?打算什么时候看大夫?”
穆辰良沉默,转过眼珠子看令窈脸色。
令窈鼻间哼一声。
穆辰良立马收回眼神,胡乱回答郑大老爷:“多谢姨父牵挂,我并无大碍。”
郑大老爷头疼,恨不得冲上去一手抓一个,让这两个人乖乖听话才好。
可惜他不敢。
郑大老爷拐着弯地哄令窈:“卿卿,你阿姊不是托你向辰良问好吗?你可别忘记她的嘱托。”
令窈黛眉微蹙。
这几天她连郑嘉和的面都不见,哪会见郑令佳?更别说替她问好了。
郑大老爷目光殷切:“卿卿?”
半晌,令窈抿抿嘴,声音含糊不清:“阿姊让我问你,你好点了吗?”
反正是代阿姊问的,不算她自己问。
穆辰良湿漉漉的黑眼睛满是欢喜:“好多了。”
郑大老爷趁机说:“让大夫来瞧瞧罢,卿卿,你说是不是?”
令窈不说话。
郑大老爷不再得寸进尺,见时机差不多,找个理由往门外去:“我去更衣,卿卿在这里等着。”
郑大老爷走后,屋内重归寂静。
只剩他们两个,就连廊檐下的三七也不见踪影。
穆辰良耐不住性子,一只手轻轻抬起放在几案上,五根修长瘦白的手指不动声色往前挪,眼见就要搭上令窈的纱袍,她侧过脑袋瞪他。
穆辰良手一颤,犹豫数秒,两只手指并拢,大着胆子夹住她宽袖边朵兰纹刺绣一角,柔弱无力地出声:“卿妹妹,你怎么不喝茶?”
令窈将袖子扯出:“我不爱喝茶。”
穆辰良不肯放:“定是别人不会沏茶,所以卿妹妹不爱喝,我亲自替卿妹妹斟茶,你尝一口,可好?”
两人一拉一扯,她的袖角起了褶皱,令窈干脆撒开手,将脑袋扭到另一边:“谁要你斟茶?病怏怏的,指不定哪天就死了,我喝过你的茶,你便死了,岂不晦气。”
穆辰良一怔,大喜过望,探出身子瞧她,小心揣测:“卿妹妹,你是在关心我吗?”
令窈躲着不肯接着他的目光,脖子都快扭断:“穆辰良,你够了,不准再靠过来。”
穆辰良趴在几案上。
他什么都不求,就只求她一句关切的话语。
这几天他躺在床上的时候,总是在想,她再也不理他,他治好身体上的伤又有什么用?
他做空青尝到了甜头,如果可以,他愿意一辈子戴着面具做空青。
穆辰良小声说:“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
令窈眼睛圆鼓鼓:“穆辰良,你不要会错意,实话告诉你,我今天过来,不为别的,只为看你死了没有。”
穆辰良咬住下嘴唇:“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