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姚二嫂的话说姚香香这次,真是自己钻到坛子里去了。
想想一个结了婚有老婆的男人三十多岁了,又存心骗她姚香香那样的性子还不是一头就栽进去了。
在这个年代,无媒无聘没见过父母,也没个正经婚礼稀里糊涂就成了捉奸在床的小三。
本来还一直瞒着家里,甚至苦心虚报第一个孩子的出生时间,结果她偏偏是在以重男轻女著称的鄯城,偏偏连生了两个女儿。
江满一琢磨,男的之前既然有两个孩子了,姚香香这第二胎,怕还是属于计划外生育,还不知道怎么躲着藏着生下来的呢。
第一胎要说被骗生下来也就罢了犹不清醒,不及时止损,又生了第二个,生生把自己弄到水深火热里去了。
姚香香这时候想要娘家撑腰了也瞒不下去了写信来跟爹娘哭诉。可她远在几千里外本身自己也立不正让别人怎么帮她?
姚香香日子艰难,怕也是实在熬不下去了,娘家没人来,她又没别的指望,便一封信一封信地写。姚老太一着急,就整天在家骂老头,骂三个儿子,连姚香玲也骂上了,骂他们没有兄弟姐妹情分,不管亲妹妹,不顾姚香香的死活。
然后今年过年,姚香香说不回来了,孩子太加上路远花钱,婆家不许她回来。
姚老太觉得闺女受了莫大委屈,仗着孩子觉着得想法子为难一下她婆家,只要姚香香丢下孩子一走,她婆家就该急了,就写信拍电报,硬要姚香香赶紧回来一趟。
姚香香因为这事跟婆家闹了起来,她婆婆就骂她说,要回娘家就回吧,赶紧滚,把两个丫头片子都带走,就别回来了。
姚香香一气之下,丢下两个幼小的孩子离家出走,从鄯城乡下,跑到鄯城呆了两天,可是又没有足够的路费回来,给姚老太打电话哭诉。
因为村里就只有村部装的这台电话,为了公司联系用的。农村一家亲,老队长又是个兼济天下的热心肠,村里谁家有远路的亲戚,比如肖秀玲这样的吧,就会往这个电话给家里打过来。
姚香香就是打这个电话来的。村部是个公共场合,姚老太来接电话,当时不止一个人在场,姚香香叽里呱啦一通哭诉,在场的人虽然不完全明白头尾后续,却也听出个大概。
一听“二胎孩子”什么的,姚香香未婚先孕的事情就爆了出来,在村里传了个沸沸扬扬。
这年代农村人有多保守,小青年自由恋爱都要被议论的,姚老头脸丢得光光,真觉着祖坟都丢得没法去了。
八十年代初的农村,毕竟还那么保守,姚香香本身又是名声坏。
姚老头气急了,回家就骂姚老太,骂她把小女儿惯坏了,骂她蠢,那些丢脸事都瞒着,弄到这个地步,叫爹娘在村里没脸见人。
姚老太也不是省油的灯,反过来骂姚老头绝情,不顾小女儿死活,然后有事没事就哭哭啼啼抱怨姚香香命不好,已经够倒霉了,娘家还指望不上。
姚老太那个人,闹起来她就往床上一躺,寻死觅活地哭骂,别说做饭了,热水都不烧一口。连续几天这么一闹,姚老头一把年纪了,这寒冬腊月的,吃冷饭喝闷酒,气急攻心,妥妥地就倒下了。
大人在这边屋里说话,畅畅就被姚招娣哄去隔壁屋里玩。
姚招娣一人照看两个小的妹妹,怕她们乱跑,就让畅畅和姚琳琳都脱了鞋坐到床上,带着她们玩翻绳子。
畅畅不太会,本来人也手也小手胖嘟嘟的撑不开线绳,跟两个十几岁的姐姐玩,招娣和领娣都是有心哄着她,玩什么都顺着她来,畅畅玩了一会儿就觉得没意思了,
琢磨了一旁有点瘦小发呆的姚琳琳,觉得这个小堂妹挺有趣啊,她们玩,姚琳琳就呆萌呆萌坐一边看着,乖乖的也不怎么说话。
“琳琳,琳琳,我四岁半啦,你管我叫小姐姐,那你几岁啦?”畅畅开始主动找姚琳琳说话。
“琳琳,畅畅姐姐问你呢。”姚招娣忙说。
“三岁了。”姚琳琳有点迟钝地回答,同时伸出两根手指头。
“这不是三,这是二。”姚招娣笑道,“小笨蛋,怎么也教不会你,我们家小孩怎么都笨,好像都不是上学的料。”
姚招娣小学五年级,成绩真不太好,所以她觉得不太喜欢上学,比她干活带妹妹还累人。她的二妹姚领娣,读二年级,成绩也很一般,经常挨老师批评。
可是别人总跟她说,你三叔是十里八村都知道的大学生呢,高考全县第一名的名牌大学生,你们好歹也该努力学习。爹娘说,好歹也得读到初中毕业。在这个年代,初中毕业大概就挺不错了,可以参加一般的招工了。
可是姚招娣有点担心她暑假考不上初中。
姚琳琳被大姐批评了,呆兮兮看着自己的两根瘦瘦的小手指。
“这个是二。”畅畅握住她两根手指,然后又帮她拿出来一根手指,“这个是三。”
“三。”姚琳琳说。
“对。”畅畅高兴起来,自己举起三根白嫩嫩的小手指示范,“三。”
姚琳琳学着她的样子,也举着三根手指:“三。”
“真聪明。”畅畅学着他们幼儿园老师的口气夸奖,然后像幼儿园那样拍拍小手,做了个小游戏动作,“嗨,嗨,你真棒!嗨,嗨,你最棒!”
姚琳琳憨态可掬地傻乐。
然后两个小小孩就傻乐呵地一遍遍举手指,一遍遍喊着玩:“三、三、三。”玩得不亦乐乎,脸对脸哈哈哈傻笑,笑得前仰后合,仿佛多么有趣的事情。
两个大的掺和不上,其实也不是很想跟这俩小不点玩,就坐在一边照应着。
一边看孩子,一边姚招娣和姚领娣就把一些煎好的玉米皮撕成一绺绺,然后编成小手指粗细的小辫子。两个十多岁的女孩挺熟练,小辫子编的整齐匀称。
她们这样做了加工的初步工序,等姚二嫂来做成品,编成果盘,就更快了。
“咱家琳琳这样胆小又不爱说话的,在外面经常跟个小呆子似的,倒是能跟畅畅玩得来。”姚招娣看着俩小孩玩,有些惊奇。
姚领娣看着畅畅,服帖柔顺的娃娃头,包子脸大眼睛,白白嫩嫩的让人想咬一口,连手都白乎乎软乎乎,像小面团似的,身上穿的就更漂亮,都是洋气柔软的好衣服,鹅黄色小棉袄还带帽兜。
再看看自己的手,农村孩子,本身也不多讲究,冬天里就没有手脸不皴的,手脸皴得黑红一片。
“小堂妹真享福,什么好命呀。”
“那是,你没听咱娘说吗,人家三叔考上大学了,三婶又有能耐会挣钱,咱村那公司都是她开的呢,谁能比呀,生在他们家就是掉蜜罐子里去了。”姚招娣说。
“所以爹和娘老数落我们,叫我们好好上学。”姚领娣拍拍头,“上回还骂我脑子咋这么笨,猪脑子,我也没偷懒啊,作业我都写了。”
“那你得问爹娘。”姚招娣眨眨眼,小声笑道,“咱爹和三叔一个娘生的吧,那人家三叔考大学,他咋连个初中都没考上?我听说他上小学时也光留级,我不会的字他也不认识。”
姐妹俩对视一眼,便都调皮地做着鬼脸,咕咕直笑。
“你看三叔家,畅畅这么聪明,她就是笨一点,三叔三婶也能把她教会了。”姚招娣说着,好奇地问畅畅,“畅畅,你在城里幼儿园,都学的什么呀?老师打人吗?”
“不打人,金老师、银老师可好了。”畅畅说,“幼儿园学唱歌,做游戏,还有滑滑梯。
“光是玩的?”姚招娣有些不敢相信,又问,“那三叔三婶都教你什么?”
“”畅畅小姑娘想了又想,摇头,“爸爸妈妈,跟我玩儿。”
姚招娣挠挠头,她以为三叔是大学生,肯定得天天教畅畅背诗、数数什么的呢,要不畅畅咋这么聪明。
可是对于畅畅来说,爸爸妈妈真没教她什么呀,爸爸妈妈又不是老师。幼儿园老师才会给小朋友上课,教小朋友唱歌。爸爸妈妈是赔小孩玩的。
当然啦,畅畅也会背几首五言诗。可那都是爸爸跟她挖沙子、捉蝴蝶的时候,或者哄她睡觉时候,当儿歌领着她唱的。
小孩子没事唱着玩儿,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念来念去,也就记住了,她甚至都不知道那叫“古诗”。
也会一些日常的英语单词,主要是吃的玩的,家里用的,和各种小动物。小姑娘大约只是以为,动物园那个大老虎还有个外国名字,叫“泰哥”,没别的了。娘儿俩日常玩耍,逛动物园时候指着老虎说,看,那是泰哥,其实没人刻意去教她什么。
那边畅畅跟姚琳琳弄了根毛线绳,俩小孩坐在床上翻了会儿绳子,人小都不太会玩,翻一两次就得从头开始,很快就坐不住了,要去院子里玩。
“那就去院子里玩?”姚招娣看了看外面,阳光挺好,“那我们就在院子里玩,外面太冷了咱们不出去。”
姚招娣多了个心眼儿,俩小孩,出去了没准乱跑,自家小妹还好说,要是让畅畅磕着碰着,怕不好交代,她娘一准数落她。
所以姚招娣和姚领娣一起,把畅畅和琳琳领到院子里玩,自己便跑去把大门拴上。
她刚拴好门,就有人拍着门喊:“二婶在家吗?”
“谁呀?”姚招娣听了故意问。
“我,你大姐。”外面姚青叶说,“我你都听不出来?招娣开一下门。”
“大姐啊。”姚招娣慢吞吞拉开门,一手扶着门扇,半堵着门口问,“大姐你啥事啊?”
“三婶是不是在你们家?”姚青叶问了一句,隔着姚招娣就看到了院子里追逐嬉闹的俩小孩,下巴示意了一下畅畅问,“这个是畅畅吧?”
说着便挤进来,笑眯眯一把拉住畅畅,“畅畅,我是你大姐,跟我去玩吧?我娘在家炸丸子给你吃呢。”
姚领娣翻个白眼,赶紧走过来:“大姐,你可别吓着她,畅畅才多大呀,她还不认得你。”
“谁说不认识了,我又没问你,你先别插嘴。”姚青叶蹲下来,依旧笑眯眯哄畅畅,“畅畅,想不想跟我去玩?我带你去买糖吃。”
畅畅真不认识。她别说搬走一年多,原本跟这些个堂哥堂姐也不熟,跟姚招娣都不是多熟。妈妈不在身边,尤其姚青叶这个自来熟的样子。